应天长清晰的感到背上的鸡皮疙瘩随着冷汗一起冒了出来。
世上真会有一个人,比你自己更了解你自己?
这个人如果是朋友的话还好(其实就算这样也很可疑),如果是敌人呢?
无论他是朋友还是敌人,如此坦然的把这件事情说出来,又是有着怎样的打算?
几乎同时,他厌倦了自己这种多疑的性格,并本能的意识到无论自己做出怎样的反应,对方都将从中得到乐趣。
应天长叹了一口气,道:“谢谢,我很感动。感动归感动,我们能不能别把孩子牵扯进来?”
曲直君温言道:“你误会了。我并没有任何加害周小公子的意图。相反的,我很喜欢他。我一向很喜欢聪明的孩子。”
周乘麟的手抖了一下,毛笔在纸上重重的一顿,湮出一片墨迹。但他始终低着头,只能看见脑后的发饰。
应天长道:“好的,事情可能真不是很严重,你不打算加害他,你只是打算跟我做交易。若你的愿望不能满足,他便不能离开这里。其他的事情,比如他为何会出现在此处,我可以一概不过问。”
曲直君道:“对。你也可能不会答应我,因为你不一定会救他。所以我最好不要拿他来要挟你,我可能会赔了夫人又折兵,反而遭到你的报复。”
应天长道:“哦?这是我做过的事情吗?”
曲直君道:“是从你做过的事情之中得到的推论。”
应天长道:“你真的很了解我,我感到很害怕。但还是请你告诉我想要什么,说不定这事很容易办到。”
曲直君向他走了两步,两人相隔不过咫尺。那少年在一旁发出相当的噪音;应天长发现仍旧无法从这张淡薄的脸上确定任何东西。
曲直君道:“黄粱。”
他脸上露出一种克制的渴望表情。“我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我很需要做一个梦,哪怕是一个噩梦。”
应天长缓缓吐出一口气,决定开诚布公。“你必然知道我现在是为温回宫效劳。”
曲直君道:“而且是作为宫主的得力心腹。”
应天长道:“黄粱是宫主要的东西。我为了这坛酒,才从关外来到洛阳。如果现在给了你,我将无法向宫主交代。”
曲直君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应天长道:“你不关心我可能遭到的下场吗?”
曲直君道:“正相反,我关心极了。我想要知道故事的下文,那是故事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这就叫做:完全不能沟通。应天长在江湖上滚爬摸打这么些年,谈交易也百八十次,遇到过各种好说话的,不好说话的,讨价还价的,翻脸不认人的,像这样通情达理并且完全不能沟通的确实前所未见。他只能尴尬的表示:“看来阁下是存心想看我倒霉。”
曲直君道:“非也,你之表现,往往可圈可点,但其中最令人赞叹的,还是那绝处逢生的姿态。”
应天长用尽毕生涵养莞尔一笑,突然伸手抓住了那少年的肩膀。
不知不觉之间,他竟已站得离那少年很近。
少年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立刻想要躲开,如果有余裕他还想要还手,但他细嫩的脖颈只是碰到应天长抵在那里的扇子,就多出一道血痕。应天长抓着颈肩之处的力道使他半个身子都又酸又麻,几乎要瘫坐下去。
惊惧之下他的眼泪都流了下来,喊道:“曲直君救我!”
他也许不该喊出这句话。但他别无选择,因为他已经看见了曲直君的目光。
曲直君看着他的目光并无愤怒或者失望,只有一种静静的忧伤意味。
那意味,就好像他已经失去了一件心爱的东西一样!
曲直君安抚的向他点了点头。“朱瑾莫慌,我知道了。”
被称作朱瑾的少年更慌。
他是知道了什么?是否他已经被决定放弃?
他一向非常受宠,毫无理由怀疑曲直君对他的喜爱,他的直觉甚至隐隐约约的告诉他这种喜爱是不会被取代的,因为曲直君喜欢一切美的事物。所以就连吃醋其实也没有必要。
但此时,曲直君会做出放弃到手的筹码而救他这种选择,他甚至连想象都不敢!
应天长也一直在观察着曲直君的表情,终于叹道:“我可能做了一件蠢事。”
曲直君道:“你也是别无选择。”
应天长道:“这位小公子好像很喜欢你,你若是辜负了他会很心痛。”
曲直君道:“但你又不能不觉得,我仿佛是个狼心狗肺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