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既然提起,老臣怎敢怠慢,已经办妥了。”吴崇禧说得很慢,说话时喉间还能听到咕噜咕噜的声音,他清了清嗓子,又说:“皇上可告诉二殿下了?”
夏文轩摇摇头:“锦桓年龄还小,朕不想这么早说,平白给他添堵。”
“皇上与二皇子感情甚笃,即使说了,想必二皇子也不忍心真的生皇上的气。”
夏文轩背脊一僵,有些失了分寸:“太傅说什么?”话出口,才觉得是自己反应太激烈了,吴崇禧说得话很普通。近来越发明显了,只要是关于锦桓的事情,他总是容易失去自控。
“二皇子自小长在皇上身边,亲昵一些也是正常的,内宫琐事,不该老臣管。可是作为皇上的老师,老臣还是想多嘴几句……”接下来的话似乎很不好开口,连一贯笃定的吴崇禧都犹豫了片刻,“二皇子聪敏机慧,勤奋好学,虽有些调皮,但也无伤大雅。皇上后宫空虚难免寂寞,有二皇子常常陪在身侧,聊以慰藉也就罢了。只是二皇子年岁渐长,总要娶妻生子的。”
“老师觉得,朕阻了锦桓成长之路么?”
吴崇禧连忙拱手:“老臣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二皇子年岁渐长,像大皇子那样出去走走看看,会有好处。”
夏文轩握紧了拳头,他何尝不知道锦桓已经到了可以出宫建府,参与朝政,甚至娶妻生子的年龄了,可是让他亲手将锦桓推开,他始终做不到。时而他也会安慰自己,你看锦桓那么黏人,贸然把他推开一定会伤心的,还是再留两年吧。
可是他知道,不论作为锦桓的长辈,还是作为一国之君,他都不可能留着锦桓一生一世。而分离的日子来得越晚,就会越撕心裂肺。
“皇上,大夏的江山是您竭心尽力维护的,如今太平安康的局面也是您一力开创的,恕老臣多嘴一句,为了儿女情长而失了明君之德,不值得。”吴崇禧语重心长。
夏文轩只觉得自己的心口被深深撕裂了一道口子,一把把利剑使劲地往里戳去,直戳得他不住颤抖。
他的手几不可闻的颤抖了几下,却没有逃过吴崇禧的眼睛:“皇上,老臣有罪。”
“老师怎么会有罪呢。”夏文轩嘶哑着声音,仿佛刚刚声嘶力竭地大吼过,“老师没有罪,锦桓也没有罪,有罪的是朕。是朕不正常,是朕违逆人伦,是朕得到江山的同时还不满足,还想保全自己的一点私心。是朕的罪过,怎么能让老师和锦桓承担。”夏文轩粲然一笑,然而眼中却是浓郁得化不开的委屈。
“当年上官家的事情是朕一手造成的,如果让他知道他是上官家的嫡子,他定会恨透了朕,愤然离开。”
吴崇禧也不知该如何再开口,夏文轩心里的苦他多少能知道一点,但也从未悉心体会过,毕竟这些情感他不曾经历。
“说起来,朕还要感谢老师,若不是老师救下他,朕大约也不会认识他了。当年朕还是亲王,已经娶了卫氏诞下锦礼,然而二皇兄的势力一天不绝就有起死回生的可能。上官家身为二皇兄的左膀右臂,在朝中盘根错节,朕只能想办法将他们全族连根拔起,才不至于死灰复燃。”夏文轩一字一顿,回忆着当年残酷的夺嫡之路,“朕的罪孽,怕是这辈子都无法赎清。”
“皇上不必担忧,若要赎罪,也不只是皇上,老臣原可以极力阻止的……”吴崇禧叹了口气,“当年把锦桓带走,辞官归隐,也就是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就当是替皇上减少一点罪孽,也让老臣能安心一点。”
夏文轩又要开口时,紧闭的门被猛然推开,锦桓难以置信的双眸,在他回头的一霎那,印入心底。
……
锦桓难以置信得看着墙上的画像,那个女人的五官跟自己像极了。只是她的线条更加柔和,眼神更具沧桑。
细细看了一番,从刚刚的震惊中稍稍回了神,锦桓立刻将目光对准了香案后面的帘幕。
他走到香案前面,可惜个头还不够高,要踮起脚伸直手臂才能堪堪碰到黑色的帘幕。
这之后的人也许跟他的身世有极大的关系。
曾经听苏老六说起过,他被包在一床锦被里放在苏家的门口。锦缎里只得一张纸,上书一个字,桓。
苏家父母不认字,还是请当时在附近私塾里教书的吴老先生念了,才知道这个字怎么读。桓,从木从亘,本意表示殿宇中的木柱,而用作人名则谓大也。
苏家父母也不懂取名,既然锦缎里有了,便以此为名,叫他苏桓。
锦桓停下回忆,又想了一遍,好像哪里不太对。
他收回手,又回头看了看那个和他及其相像极有可能是他身生母亲的女子。对了,吴太傅怎么会恰巧出现在他的养父养母家附近呢?而且疑似他亲生父母的画像也挂在吴家的宅子里。
锦桓立刻伸手,掀开了黑色的布帘。帘后密密麻麻排着的牌位占满了香案后面的空间。
最正中的一个牌位上写着的是,忠义侯上官杰。
上官杰,这个名字很陌生,他从未听说过。但是忠义侯三个字却如雷贯耳,相传是先帝时代的一员猛将,凭着赫赫战功获封忠义侯。后来在淳熙二年因通敌叛国罪被满门抄斩。忠义二字,也成了最大的讽刺。
如果这里是忠义侯全家的牌位,那挂在墙上的就是忠义侯上官杰和他的嫡妻,以及他的儿子和儿媳了。
锦桓放开撩起的黑帘,倒退几步,环顾两旁的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