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在身后的丫鬟婢女,姑娘公子,无一不是珠光宝气,衣着鲜华。只要是他们走过的地方,都会有无数人回头,观望。目光可以是钦羡,也可以是嫉妒。
而这一次,鲜少有人看他。即便看了,也是眼睛瞪得铜铃般大。
看,快看,那是复家小公子,复语欢。
语欢找不到鸣见。
看着曲院风荷,南屏晚钟,再看看远处的晨耀山庄,巍峨耸立,雄居东南一方。
断桥,残雪,梦中的西湖。
抬眼,迈步。似乎在下一个转弯,便会下起蒙蒙烟雨。有人撑着紫竹伞,在他及至时,回头。一张不好看的脸,却有最美的笑容。真实,而又迷离扑朔。
浑浑噩噩,离离光光,晚上在湖畔入寝沉眠,白天在断桥遥望远山。每一日,复轩都会带着两大壶劣质烧酒,一人一壶,不醉难眠。几日过去,语欢仍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终于有一天,复轩回来,醉醺醺地倒在一旁:“方才,我,我在外头听说了一件好玩的事。小弟啊,你,你猜,朝廷是怎么处理咱们爹娘,和兄弟姐妹的吗?哈,哈哈……”
语欢握紧酒壶,将头埋得很低:“不知道。”复轩大笑三声:“斩了,斩了,统统都斩了!”
语欢伏在窗旁,听着四起的笙歌,只回头一笑,下床。复轩道:“你,你要去哪里??”语欢道:“回家。”复轩笑得痴痴傻傻:“你不怕死么?回,回去会死的。”语欢微微一笑:“与他们一同上了奈何桥,指不定下辈子还能转成一家人。赶个场子,大家一起趁打伙。”
湖边晚风凉飕飕的,语欢裹紧衣服,大步朝山庄走去。
一个月前,这个时分的晨耀山庄,依然灯火辉煌,引得行人观望。而语欢再到此处,黑糊糊的一团,借光,才可看见几根大红柱子。语欢撕去封条,推开大门。吱嘎一声,刺得人心生疼。失去了灯火倒映,月色下的阶梯无穷无尽,只剩雪白。语欢慢慢走上去,再无人屈膝道万福。
过正殿,回心院,春香堂,子安院,姝竹院……空荡荡的,连走路都有回声。宝贝若不是被搬走,便是被加了封条。整个山庄,变成一栋幽寂阴森的鬼屋。
总算到了自己的别院,进楼,回屋,头一个看见的,便是墙上的纸鸢。凤凰的尾羽,在漆夜中闪着金光。语欢走过去,轻轻将之取下,扑簌簌,落了一地墙灰。
西湖面吹来的风,拂过白皑皑的天,纸鸢空中打几个转儿。丑孩子说,语欢,我是纸鸢,你是引线,我就是飞得再高,你也可以把我捞回来,是不是?
山高水远,万里春风。
语欢拿着纸鸢,悄悄走出房门。墙上空了。只有一颗多余的钉子,孤零零地立在那儿。
山庄上,风光无限好。垂头看去,山脚下火光灼灼,原是有人来了。只是隔得太远,也认不出是什么人。语欢心中一懔,念了一声鸣见,便朝山下跑去。
山庄门前,士卒骑着黑马,带头的骑着白马。火把劈里啪啦响,火光烧得人眼睛发疼。语欢揉揉眼皮子,手中的纸鸢因着光,色彩斑驳。并辔而来的两匹白马上,一边两人,一边一人。复容翻身从马上下来,顺手接过筱莆。九皇子骑在马上,眼望语欢,一动不动。
筱莆回过头,惊道:“容哥哥,是语欢哥!”复容回头,依然是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却不再脆弱。语欢冲着他,笑了笑。复容摸了摸筱莆的头,走到语欢面前:“语欢,九皇子殿下说,可以免你一死,你逃吧,不要再回来。”语欢笑道:“那真是谢谢九皇子了。”
九皇子脚踩马镫,高贵淡雅。龙纹白靴上,一道明显的勒痕。
筱莆跑过来,拉着语欢的手,摇晃道:“容哥哥,让语欢哥跟我们一起走,好不好?犯错的是老爷子,不是语欢哥,为何不免他的罪?”复容伸手按住她的嘴:“筱儿,别乱说,皇上不会答应的。”筱莆扁嘴道:“没有语欢哥参加,我就不要和你成亲。”复容拍拍她的肩,安慰几句,唤她先过去。语欢道:“好得紧,二位都要成亲了。”
复容看了他半晌,苦笑道:“你都不会觉得难受么。”语欢笑道:“为何要觉得难受?”复容看向别处,压低声音道:“你睡我这么多次,即便对我这身子,也毫无眷恋。”
语欢耸肩,并不作答。复容抿了抿唇,垂着头走了。语欢忽然拉住他的手腕,把纸鸢放在他的手上:“安胜,我找不到鸣见,替我将这个交给他。”
复容回头,眼眶发红,甩手就走。
语欢也不在意,转身回了山庄。九皇子看着他的背影,仍是面无表情。
再一次走回山庄,找了火折子,擦亮,看着那块牌匾,明红大字,分分明明写着,天籁纸鸢。语欢拾起一块小石子,使力往上面一弹,牌匾重重砸落在地上,声音响彻山庄。
语欢走入鸣见的房间,手指轻轻抚过衣柜,桌面,铜镜,床栏,指尖沾了一层薄薄的灰。在床沿坐下,靠在床头,闻着鸣见的味道,将被褥轻抱在怀中。想着他一身素衣,站在桃树下吹笛的样子,慢慢合上眼。
忽然,窗外传来音乐。语欢还当是听见幻觉,捅了捅耳朵。
没有听错。是笛声。熟悉的旋律,每一个音调都凄切,愁肠,钻入五脏六腑,铭心刻骨。这世界上,再无第二个人,能吹出这样的曲子。
语欢翻身下床,飞速冲到门口。
同样的身段,同样的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