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记忆里,她的怀抱却如石头一样发灰发冷了。
我还记得那天下雪了,妈妈咳嗽咳得厉害,我看见她的手帕ji-an了点点血迹,空气里也弥漫着一股血味。雅科夫吩咐我去请医生——现在想来,他叫我去请医生,应是为了不让我看见妈妈死的样子吧。
我踩着嘎吱作响的雪地,穿过我和妈妈经常路过的木篱笆,雪花沾s-hi了我的衣服和头发,我的心怦怦直跳。厚厚的雪块有时从人家的屋顶上滑落,砸在院子里,吓得j-i鸭乱飞,天边堆积着大块的灰云。
我大力叩响了医生家的门:"嘭嘭嘭嘭!"
门被打开,秃顶的、戴金丝眼镜的医生看见我——因为妈妈的缘故我们是认识的——他二话不说就进屋拿了药箱随我赶回家。
慢了,太慢了,我们在大雪中狂奔着。我想到妈妈的血,竟然扯着那老医生的袖子不停催促他加速。出门时没穿袜子,我的脚冻僵了。
我看见一只乌鸦驻在我家门前的枯树上,冷漠肃穆地用金色眼睛盯着我们,它的外衣是纯黑色的,像神话里的死神。尽管雅科夫告诉我神话都是骗人的,我却还是忍不住想,它就是死神的化身吧?
待医生进了屋,我捡起了一块石头扔向那乌鸦。它没有恼怒地叫唤,径自飞走了,我这才放心地进家门。
然而我们还是没赶上死神。
我听见雅科夫在房间里和医生小声交谈着什么,便趴在门缝边上偷看。以那个角度我看不见躺在床上的妈妈,只看见老医生摇了摇头,两人就不再说话。
雅科夫慢慢地把双手捂在脸上,身体发怒般的颤抖起来。我听见哭声,是雅科夫的哭声,起先他只是压抑地抽泣,然后他缓慢地、无力地蹲了下去,他的哭声也变大了,最后他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我好奇地想,原来那个人也会哭啊。然后我开始害怕,怕得脊背发凉,简直是眼前一黑的,我失去了理智,我推开门不顾一切地冲到妈妈床边!
白色的被子里伸出一只苍白冰冷的手,我握住它,不停往上面呵气,摩擦它,可它暖不起来。我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
"妈妈,妈妈,妈妈……"我发疯般的唤她。
没有人回答我,只有哭声,雅科夫的,还有我的,是了,然后,我大抵是昏迷了。
好痛,好冷。一定是妈妈在借我的身体表达她的痛苦。
无止境的绝望啊。
*
只有我、雅科夫和牧师参加了妈妈的葬礼。
我望着妈妈的坟,不敢相信就这么个小土堆竟埋葬了我的妈妈,那个会走路会做饭会唱歌的——我的妈妈。
我哭着扔掉了手中的百合花,我不让葬礼顺利结束,我不让妈妈就这么死了。雅科夫却狠狠地甩了我一巴掌,他红着眼睛训斥道:"你想让你妈妈死不瞑目吗?!"
葬礼终究要完成,就像妈妈终究死去了一样。除了我们,没有人知道有个汉族女人曾被掳到这里,掳她的人名叫雅科夫奥斯特洛夫斯基,她和这人生了个儿子,叫王耀。然后,她死了。
——她死了。
为什么人会死呢?若是能一直抱着她的话,是不是她就不会走了?
……罢了,她太累了,让她睡会吧。
只是她睡着了以后,我的鸟巢就支离破碎了。雅科夫的暴力,外人的非议,孤独和恐惧,暴风雨差点淹死摔在地上的小鸟。
妈妈给我编织的美梦荡然无存。
那时我曾想,我这一生是否还能做一场美梦——未来的未来,就算这些事情成为秘密被掩盖,我的心也能做到释然吗?要怎么做我才能走出那个禁锢我的家?这个世界还会有像妈妈一样爱我的人吗?
这些年,我想了又想,找了又找:
在梦的尽头,我想我找到了答案。
*
"我做了个梦,关于……我妈妈。"
王耀顶着一头乱发,站在镜前睡眼惺忪地刷牙,他旁边的伊万也顶着一头乱毛。伊万含着泡沫含混不清地说:"嗯……大概是怎样的?"
"也没什么的啦,就是一点往事。"王耀渐渐地微笑起来,他看着镜子里和他穿着同款睡衣的浅色头发青年。伊万眯起眼睛:"听说睡同一个枕头会做同样的梦?我想试试看呢。"
"你就是想睡觉的时候对我干些什么吧?"王耀白了他一眼,漱口。
"嗯,是啊。"伊万漱好口,就顺势亲了王耀一口。
嗯,是和我一样的薄荷味。
*
王耀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他刚才做了个梦中梦。
他捂住自己的嘴巴。那触感太真实了,还有牙膏的薄荷味,他这做的什么鬼梦。
他不禁笑起来。
然后擦去满脸泪水。
番外二完
日记十
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的,伊万。——王耀
4月1日
(空)
*
布拉金斯基家弥漫着不安的气氛。
其原因,是他们的大姐索菲亚变得异常。
从那个礼拜日起,索菲亚不再出门,也不再说话。她长时间地缩在床上啜泣,有时行尸走r_ou_地帮伊万和娜塔莎煮煮饭,但形容憔悴。不管伊万问她什么,她都不回答,甚至藏到被子里,不肯看任何人的脸。
有一次伊万一个人上集市买土豆,卖土豆的人少算了他一个铜板。卖土豆的人朝他露出了一种他熟悉的、成年人的下流笑容,说:"下次叫你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