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着吃祭品的乡里顽童一般,几下就吞了下去。
念真看着那孩子的模样,忍俊不禁起来,带着笑舔掉留在自己指尖的蜜汁,他又把盘子往念恒那边推了推,而后轻轻一声叹。
“师兄。”嘴里塞着东西的孩子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开了口,“你说,我这样,是不是好像猪八戒吃人参果?太不规矩了?”
看了看嘴角还粘着芝麻的小和尚,念真把手肘撑在桌沿,托着下巴想了想。
“不像。”
“真不像?”
“猪八戒吃人参果,那是‘只知吞下肚去,全然忘了滋味’。你是吗?”
“呃,好像不是吧,这个米糕,甜里带着咸,糯里带着脆,好吃死了。”
“所以说。”被那煞有介事的憨憨的小鬼弄得再也忍不住了,念真低低笑出声,而后伸手过去,捏掉对方嘴角的芝麻。
“那个,师兄。”
“嗯?”
“这座山……”停顿了一下,念恒压低音量,小心问,“这座山,是土匪窝子,没错吧?”
念真一愣。
“啊,是。”实在做不到欺骗一个孩子,更何况,自己当初第一次逃回法天寺时也说过,师父和念空大师兄就是死在土匪手里。
“那,你现在能告诉我,你为啥要留在这儿吗?前两天我只顾着腿疼,没想起来问。”
“我……”
“哦对了,难道说,救我一命的江先生,其实是这山上的?也就是说,闹了半天,他堂堂警察厅的幕僚,也是个……匪?”
“念恒,这事儿……”
“师兄,你总不会和害了师父跟念空师兄的人在一块儿吧!”
“你行了。”被接二连三的追问弄得连急躁都没了情绪,反而无奈的挑起了嘴角的念真止住对方的话。他稍稍组织了一下言辞,而后开口,“念恒,杀师父和师兄的,另有其人,是两个匪不假,可那两个匪,已经让冯临川枪决了。”
“啊?杀了?”
“嗯。”
“那他们到底是不是一伙的啊……”
“起初是,可那两人坏了冯家寨 ‘老者不可劫’ 的规矩,才被枪决了的。”
“土匪头子,会杀自己手下的人?”
“坏了规矩,就会。冯家寨不比京城,这儿是有矩可循,有理可讲的地方。”话都说出口了,才意识到自己的言语有多微妙。念真心里暗暗一声惊叹。他竟然在引用冯二小姐当初劝他给那个不会疼人的冯老大一点宽容心时说过的话!
这算什么?间接的熏染?不自觉的靠拢?潜移默化的……接受??
那个春末夏初时节还一心想着拼死也不能葬送在匪巢里的念真,现在竟然在向自己最疼爱的小师弟灌输匪巢里的道义??
突然间心跳过速起来,脸上也发了烫的念真下意识扭过脸去,不想让对方看见自己奇怪的表情。
好在把重点放在回味舌尖残留的香甜味的念恒,并没有注意到师兄那暮色中发红的脸颊,用指尖沾着盘子边沿的桂花放进嘴里品尝着,念恒想了想之后开口。
“算了,不想了,不管江先生也好,这个冯老大也罢,至少,人家都救了我一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有心救人,就证明他们心里有善念,匪就匪吧。”
“什么?”念真怎么都没想到,会从小师弟口中听到这样的话。那个一天到晚就是扫院子擦佛像念经化缘的孩子,竟然如此简简单单就认可这件事了?
“匪不可怕啊,我爹活着的时候带我听过梁山英雄的评书,梁山,也是匪,对吧?”
“……是。”
“可梁山上的都是好汉呐。”
“……可匪是杀人的啊。”
“杀人的又不只是匪,师兄你忘了,龙海师叔就是因为杀了人才出家的。”
“……”
“所以我觉得,是非善恶,不如就等着将来交给地府判断吧,咱们是说不清楚的。”
“念恒,你怎么……突然说出这种话来?”完全被震撼住的念真摸了摸小师弟滑溜溜的脸蛋,“你当初绝不是这样啊。”
“这大概就是师兄你撺掇我破戒的好处吧。”流露出一个调皮的十一岁孩童才会有的笑,念恒抓了抓头皮,“想不清楚的事儿,就干脆不想它了。反正,我分得清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师兄你对我好,所以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愿意跟着你。那个冯老大,人是可怕了一点,可他心不坏,似乎对你也不错,所以……”
“所以,几块点心就把你收买了?”没让那孩子接着夸冯临川什么,念真敲了敲小和尚的脑门,脸上是有点复杂的浅笑。
他觉得,自己面对的不再是个仅有十一岁的小师弟,而是个心里暗藏着玄妙道法的世外高人,又或者说,这个明明只有十一岁的小师弟,反而能无意间说出一些世外高人都未必能懂的玄词妙语。那些话,就像是裹着糙米的珍馐,像是穿着粗布的天子,像是披着土鸡羽毛的鸾凤,也许说话的人本身都不曾意识到,那些藏在最简单最现实的一字一句背后,暗藏着如何深邃的箴言。
“哎,该回去了。”突然从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念真回头去看,发现冯临川正站在院门口。
那男人叼着烟,正了正腰间挎着枪的皮带,而后一步步走过来。
“嗯。”脸上又开始发烫,尽力不去想刚才和念恒的那些对话,念真站了起来。
把撑着手杖的孩子送回屋里之后,他和冯临川往他们住的地方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