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阵杀敌如麻,不计死伤,绝无讲和之理;这一次却小心翼翼,束手束脚,想法设法减少正面冲突,流血伤亡更是少而又少,杀敌统共不到两千人。他与扎伊王宫之间达成了甚么不可告人的协议,还用明说吗?伊恩图早些年间,更有一句话流传:毕罗除三赫,如断一臂;千叶失御剑,如枭其首。如今一臂一首皆在他势力范围内,这良机可是稍纵即逝,他怎会不为大局着想,反去计较睚眦私怨?至于夺妻之仇,更是不足挂齿。为部族千秋大业,何惜区区一女子!望鬼王殿下及时识破敌人奸计,早日定夺为要。
屈方宁见他大放厥词,实是说不出的荒谬,又是疑惑,又是好笑。听他口沫横飞,细数白石军种种可疑行迹,即横掌在自己颈上一划,示意:“他那天还想让我去送死呢!”
御剑捉住他的手,声音略微一提:“我对亲王求援之事,亦早有疑虑。经柳狐将军一点拨,这才豁然开朗。不知将军当日引我……爱子入谷,可是为了避人耳目?”
这爱子二字就响在耳边,契合他灼热下体向前一送,屈方宁一瞬间几乎低叫出声,忙紧紧咬住嘴唇。
柳狐坦然自若道:“正是。实不相瞒,伊恩图早就来找过在下,邀我共同对付贵军。他当日言道,凭借三方军力,任你有通天本领,也是无计可施,只能坐以待毙。又云阁下与屈队长关系非同凡响,如能诱捕屈队长为质,阁下必定心绪大乱,到时手到擒来,自不必说。更许下承诺,此役之后,盐铁丝绸均让利三分,如有踏平妺水之日,水草丰美处尽归毕罗。”
御剑啧了一声,道:“这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柳狐将军如何不做?”
柳狐嘿笑道:“在下虽不如鬼王殿下智慧无边,却也不是傻子。毕罗南部与扎伊边境接壤一千余里,他们一旦坐大,危险的就是我们。情势险迫,那些假文虚礼也不说了。我三番四次败于将军之手,说没有一点忌恨,那是假的。单挑独斗若能取胜,在下焉能低这个头?只是两害相权取其轻,这一点将军比我明白得多。此时携手,虽属无奈;来日兵戎相见,或互通婚姻,谁又说得准呢?”
他说到后来,语速渐快,音调驳杂,声音也不似平日优美,仿佛一张好端端的虚辞假面为人揭开一角。屈方宁在御剑怀中侧耳聆听,如不是见到御剑眼含讥诮,几乎便要相信了。
柳狐听帐中无声无息,试探叫道:“鬼王殿下?”
这口吻与方才伊恩图如出一辙,屈方宁几乎笑出声来,忙把脸埋进他肩窝。
御剑顿了一顿,才沉稳开口道:“……我考虑考虑。”
柳狐显然没想到他如此轻描淡写,在门口怔了一怔,才道:“半个时辰之前,伊恩图已派出暗卫,向王军营地疾驰而去。将军一向善于先发制人,必不至令两军将士陷于被动。”
御剑道:“柳狐将军老当益壮,精力绝伦,一双慧眼更是明察秋毫,着实令人自叹弗如。只是白石军如有异心,凭他们那点谋略布置,倒也不足为惧。将军请回罢!时近三更,我不忍打扰将士酣眠。鄙军懈怠惯了,不比贵军善于枕戈待旦。”
柳狐不悦道:“我一片诚心前来示好,鬼王殿下却是句句带刺。前路多艰,何不坦诚一些?”忽而话语一顿,鼻翼翕动几下,语气急转直下,风度翩翩道:“……那就不打扰殿下安眠了。”略施一礼,就此离去。
等门口脚步一消失,屈方宁立即按捺不住好奇,缠着御剑追问底细。御剑敷衍道:“探我口风罢了,不管它。”屈方宁哪里肯满意,胡打蛮缠,尾巴乱拍。御剑无奈道:“孰真孰假,明天一早便见分晓。”屈方宁道:“可是他们说得截然相反呀。”御剑看他笑道:“嗯。你相信谁?”
屈方宁侧头想了片刻,道:“……谁也不信。”
御剑嘴角挑起,眼底却有暗光一闪:“伊恩图你也不信?”
屈方宁蹙了蹙眉,迟疑道:“我总觉得他的提议虽然无懈可击,但就因为太顺理成章了,反而叫人有些害怕。世上许多陷阱,看起来都是又美丽、又甜蜜的。猎人在捕兽夹前,不也要放一大块肥肉么?……”见御剑注视自己的目光颇有笑意,顿时心虚起来,说话也开始结巴了:“我、就是这么胡扯一通,你……你别笑我。”
御剑道:“说得很有道理。怎么是胡扯了?巴达玛性情爽直,却不是鲁莽躁进之人。今日阵前叫骂,稍嫌刻意了。柳狐射燕飞羽那一箭,也是破绽百出。我估计伊恩图前脚到访,是虚晃一枪;柳狐后脚来到,才是钉脚敲砖。以伊恩图的头脑,不足思虑至此,想来多半是柳狐的主意了。”忽然笑起来,嘲道:“这两个东西凑到一起,倒是臭味相投,合衬得紧啊!”
屈方宁似懂非懂,道:“他们是想诳咱们跟亲王合盟么?到时前有王军,后有老狐,白石军再骤然变脸反扑……咱们岂不是危险之极?”
话刚出口,已知自己愚昧。果然见御剑笑意更深,更是羞臊万分,支吾道:“我……说错话了。你当然有办法的。”
御剑欺身过来,低声笑道:“四万对十五万,我又不是神仙,能有甚么办法?”
屈方宁明知他在说笑,心中仍是一阵动荡,情难自禁,低声道:“那我就跟你一起死了!”
死字出口,眼底突然一热,连忙强自忍住,尾音几乎发颤。
御剑神思似在别处,没体察他的异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