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直了身体,站在这些各怀鬼胎虎视眈眈的家族成员面前,以一种绝无转圜余地的口吻宣布:“如果父亲不幸去世,我将继承他的位置,继续掌管这个家族。今天我听到了很多你们对于家族未来的意见和想法,现在全部否决。当然,你们中的任何人都可以反对我,认为我不够资格做家族的老大,我接受你们的质疑和挑战。今天的聚会将是我们最后一次友好亲热的家族会议,结束后离开这道门,你们可以自由选择接受我的决定或是反对。我唯一可以承诺的是,接受的人一切照旧,你们的生活不会发生任何变化。顺便问一下,在座的有谁没有过上富足的生活?有谁每天在为生计犯愁?如果你们觉得父亲把你们照顾得不错,未来的几十年里,你的妻子和孩子仍旧可以过得很好,比这个世上的大多数人过得都好。至于反对的人,我已经说过,我们的母亲选择强者为丈夫,我们继承了祖辈血液中的好战和残暴,我不介意历史重演一次。即使今时不同往日,我们照样可以血洗街区,杀掉所有对手。所以,照看好你们的家人,他们必定是第一轮内斗杀戮的牺牲品。”
他的话音落下,一片死寂。
这一天,庞德没有再说任何话,其他人也没有。尽管这些人中不乏穷凶极恶的好战分子,绝不会被一席话吓退,但也没有人愚蠢到公开宣战当一个无处可藏的靶子。
所有的流血都在暗中进行,所有的冲突都会突然爆发。
深夜,庞德坐在老人的病床边,这个家族的老头领双眼圆睁,因为仰躺的姿势而张开着嘴。绝症带来的剧痛刚缓和下来,他的眼睛里已经不再有不服输的斗志,剩下的只有畏惧和恐慌。
疼痛什么时候再来?解脱又什么时候才来?
庞德不知道父亲此刻脑中在想些什么,因为他无法想象一个从来没有输过的人一败涂地时的心情。
他不应该得这种病。
庞德心想,他这一生都几乎没得过什么病,大概和他本身很难感受到压力有关,免疫系统一直在高效运作,让他足够健康强壮去承受重担,解决每一次扑面而来的危机。
“你全都听到了,是吗?”庞德在他耳边轻声问。
老人没有回答,目光毫不动摇地凝视着空荡荡的天花板,也许他在享受疼痛过后这令人恍惚的片刻宁静。
庞德没有打断他的享受。他知道这已经是垂死的父亲为数不多的享受了,生命诞生之初是一条洁净的河流,如今到了枯竭之时,留下的只有污浊的粘液,但它还是令人依依不舍。庞德的手指碰到了父亲枯槁的手背,这只手不知道开过多少次枪,杀死过多少人,可令他感到惊讶的是,这只苍老的手竟然是柔软的。
这一刻,他冰冷的铁石心肠似乎也有了一丝软化,想起童年时为数不多的几次父爱亲情。庞德不喜欢这样,不管他试图变成什么样的人,或是自认天生就有冷酷无情的本性,可似乎总有那么一些生而为人的弱点,让他心中响起警报。
他放下那只瘦弱的手,轻轻抚摸父亲因患病而快速消瘦的脸庞。
他已经宣战,就要在今晚创造一个新的家族。
庞德年轻有力的手掌落在父亲颈边,手指还能感受到凸起的血管和脉搏的动静,虽然不强烈,但却很稳定。他知道父亲的生命力一向顽强,也许还能依靠药物和设备活上好一阵子。
庞德承认自己犹豫了一下,哪怕只有几秒钟,都足以让他感到烦心。
结果在那几秒钟后,老人张开的嘴动了一下,发出了微弱但十分清晰的声音。
“是你的。”父亲说,“但是不要……”
庞德的手掐住他的喉咙,也许他还有别的话想说,但再也不能说了。这一下一点也不费劲,就像在快要熄灭的蜡烛上轻轻吹一口气。
这件事是一定会发生的,所有人都知道。
他松开手,关掉仪器,为死者盖上被子。
父亲不是被死神和病魔打败,而是被他的继承者,被他唯一的儿子送去另一个世界。这个结果他一定更乐于接受。
庞德离开病床,关上灯。
今天是新卜伦诺家族诞生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