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正秋凝着他,难掩眼中的讶异。
简简单单一个“守”字,蕴含多少热切的企盼,又落下多么沉重的负担。
年轻的心尚不懂得把握分寸,不过是一厢情愿地,将不加保留的热忱注入其中。
卢正秋本想提醒他,用一些老生常谈来告诫他,往后不要如此轻掷言语,索求承诺。
可他瞧见冬青那双乌黑明亮的眸子,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否认的话。
他只是轻描淡写道:“居然还要师父守着,果然是小孩子。”
“不是这个意思,”冬青立刻争辩,“我也会守着师父的。”
“我知道啦,有我看着,量你也不敢做坏事。”
卢冬青闻言,抿起嘴唇,嘴角上扬,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仿佛在这句调笑的戏言中感到了莫大的宽慰。
他提议道:“眼下我们还是率先追查那瓶药的来历吧?”
卢正秋很快恢复了平日的神色,点头道:“打听消息,自然要找人多的地方。”
卢冬青皱眉:“这萧条的镇子里,哪儿还有人多的地方?”
“再萧条的镇子也有人多的地方,人好比天上降下来的水滴,只要有低洼便会聚集,”卢正秋抬手一指:“比如那间飘着旗的屋子。”
卢冬青定睛远眺,在歪歪斜斜的石板路尽头瞧见一面旗帜,挂在一颗歪脖梧桐的枝桠间,随风不住地摇摆,陈旧的墨色勾勒出一只酒坛的形状。
那是一间酒馆。
第22章 道阻且长(五)
梧桐镇建在两座山峰间的谷地里,陡峭的山坡遮掉大半天光,只留出一条蜿蜒曲折的山路。
山路年久失修,有些地方的石头已经磨秃了,露出坑坑洼洼的土,路两边偶有民舍,家家户户都掩着门,从门前废弃的枯井和马槽来看,竟然看不出哪些已废弃,哪些还住着人。
酒馆的房子比周遭的民舍稍高些,有上下两层,显然也多年未经修缮,房顶的茅草在秋风中瑟瑟发抖。
师徒两人在歪脖树上栓了马,先后迈入酒馆。
陈旧的门扉被卢冬青推开,发出吱呀呀的声音,和房间里的人声混杂在一起。
门声止住后,人声也跟着停下来。
房间里有二三十人,各自围坐在桌旁,此时瞧见有人进门,不约而同地停止交谈,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
二三十道目光,每一道都很锐利,像刺猬的尖刺似的,从四面八方汇集成一束,扎在外来者的身上。
很显然,这个地方并不欢迎远道而来的陌生人。
倚在柜台边的女人率先动身,绕过桌椅,迎到门口,问道:“二位是从外面来的吧?”
此人衣着朴素,脸上挂着淡淡的皱纹,手中还拿着一本账簿,看样子是酒馆老板娘。
卢冬青道:“我们是来寻人的。”
他与陌生人交谈时,习惯性地保持谨慎,语气也不免生硬,放在这萧索的乡野间,显得格外冷淡。
老板娘的脸色也不大好看,一面上下打量他,一面问道:“寻人?寻什么人?”
卢正秋见状,立刻上前接过话头,一面拍着徒弟的肩膀,一面补充道:“是这样,这孩子有个舅舅,十几年没见了,听说他在羽山的瓷窑里面做荡釉的手艺活儿,我就带他来拜会拜会……”见老板娘仍面带疑色,便缩缩脖子,道:“这不是外面世道不景气么,我们实在没地方可去了……”
说完,还特地抖了抖风尘仆仆的袖筒。
老板娘瞧见扑簌落下的土灰,神色总算缓和下来,多半是信了方才的说辞,将两人当成投奔亲戚的流浪汉。
她回过头,往角落里一指:“二位先坐吧,我去温点水,给你们暖暖身子。”
两人点头谢过,在一张小桌旁落座,没过多久,老板娘就端来一只生锈的铜壶,两盏褪色的粗碗:“小店没酒没茶,只有点山泉水了,好歹是清的,将就喝吧。”
“足够了,多谢,多谢。”卢正秋拱手致谢,而后捧起清冽见底的碗,咕咚咕咚地往嘴里灌,边咽边感慨,“哎哟,渴死我了,冬青,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喝。”
“哦。”卢冬青见状,也学着师父的样子,端起茶碗海灌起来,末了用袖子在嘴边胡乱一抹,把水花抹得满脸都是。
两人的作态总算打消了旁人的疑惑,这房间里的二三十道目光总算收回鞘中,不再理会他们。
只有老板娘还瞧着两人,好奇道:“你们要找的舅舅,在哪个瓷窑做活啊?”
她的语气已全然没有方才的警觉,倒透着几分关切之意。
卢正秋将茶碗放下,摇着头道:“唉,说来惭愧,我们实在太久没有联络,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做活儿,只知道离梧桐镇不远。嗳,老板娘,敢问这附近有几家瓷窑啊?”
老板娘把眉头一拧,哀声叹气道:“嘿呦,看来你们是真不了解情况,别说附近了,整个羽山还开工的瓷窑,也就只剩三五家,掰着手指头都数得过来。”
“怎会如此?”卢正秋惊道,“羽山瓷器闻名遐迩,禹国上下无人不晓,为何会衰败得只剩下三五家?”
“名声?”老板娘摇摇头,“名声能当饭吃么,想要烧出好瓷,要有好泥好水,更要耗时耗力,本来就不是什么赚钱的活计,咱们这儿的人,祖祖辈辈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哪知朝廷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