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任兰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垂下头盯着凹凸不平的地面,道,“也不会是师父,当初是他主张将珍贵的药草屯放在这里,若是他想要调用,只需下命令便是,何须避人耳目,乃至于大肆破坏。”
卢冬青没有回答,他也给不出答案。
眼下的几条线索都拐进了死胡同,真相愈发遥远,愈发扑朔迷离。
任兰从凌乱的石x,ue里抽身,往入口的大门走去,边走边道,“我去敲响长宁钟,将族人集中在此处,等师父来了,一起验明。”
“好。”卢冬青怔了一下,才点头同意。
他望着任兰的背影往门边走去,不由得垂下头,抬起一只手轻抚胸口。
方才任兰讲出“师父”两字,竟像是钟声鸣响,喧嚣骤起,毫无征兆地将他的理智淹没。
原来,他的耳畔一直有个声音叫嚣不止,不断地询问卢正秋的状况。
就快了——他在心中回答,眯起眼睛望着不远处的台阶,只要回到祭坛上去,师父便会如往日一般,站在他的对面,带着淡淡的微笑冲他招手。
他的视野中出现了一个人影,在台阶尽头,逆光之中,身形化作模糊的一团。
人影并不是卢正秋,而要矮小瘦弱得多,但步伐却是极快的,转眼已来到面前门外。
“百羽!”任兰惊道,“你怎么在这里,不是叫你回房间休息么?今日师姐有事要办,实在来不及陪你玩耍……”
她的话没能说完,后半句滑回嗓子里,因为她瞧见岳百羽手上异样的光。
那是一道明晃晃的刀光,亮得能将眼睛灼出痛楚,在这刀光的辉映下,连夕阳都黯淡了几分,好似将自身的金光拱手让出,凝集在这片短短的刀刃上。
刀刃扬起,持刀的人已近在咫尺。
“啊——”任兰惊呼着后退,不仅是因为那刀刃晃过她的胸口,还因为她看清了刀上的瘢痕,光洁的刃尖上黏着殷红的、浓稠的液体。
百羽的刀上沾了血。
血还带着新鲜的热度,顺着薄刃滑落,滴在凹凸不平的地上,ji-an出一片血花。
台阶上还有许多这样的血花,连成一条断断续续的痕迹,好似通向地府的脚印。
从地府中走出的影子,岂不就是恶鬼。
任兰的脸色已白得像纸,刚刚躲过对方的刀锋,便惊呼道:“百羽,你怎么伤了人?”
她当然会感到恐惧,住在灵泉谷里的只有羽山族人,这刀上的血又是谁的血?
百羽还是没有回答,平日里活泼好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女孩儿,此刻却沉默得好似一块磐石。
她不说话,只是拿着染血的刀,她手里的刀变成了她的嘴,她的眼,她的耳,而她自己已经不在其中。
卢冬青还未看清她的脸,然而从她身上散发出的那股y-in郁的气息,已令人难以忽视。
她再一次往任兰的方向扑来。
任兰呆在原地,甚至忘了做出反应,千钧一发之际,卢冬青抢先一步,从任兰背后抽出她的弯刀,横在胸前,用钝重的刀刃挡住了百羽的一击。
在百羽收刀的间歇,他迅速扶起任兰的肩膀,带着她向后退了几步。
他的手上又s-hi又热,也沾上了血,血来自任兰的上臂。
“你受伤了,要不要紧?”他的语调不由自主地颤抖。方才百羽手中锋利的短刃只差一寸便要将任兰的刺中,仅仅划破手臂,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我没事,擦伤而已,”任兰咬着牙关道,“百羽她,她怎么了?她平日里虽然顽劣,但从来没有这般凶恶,简直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卢冬青沉声道:“难道是……扶摇清风?”
“什么?”任兰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卢冬青没有回答她,而是盯着对面的人,此刻的百羽已经不是昨晚那个顽劣活泼的女孩,不论是刀法还是杀意,都不能同日而语。
“师姐,你的刀借我一用,你先往后躲。”
任兰没有争辩,眼下的形势已容不得她争辩。她虽不清楚前因后果,却也看得出百羽的情况不妙。
她又向后退了些,背贴着墙壁,怔怔地望着师弟的背影。
卢冬青拿着她的刀,挡在她的面前。肩背宽阔,身形稳健,明明没有发出声音,却胜过一切言语安慰。
“冬青,谢谢你。”她低声说。
卢冬青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
他决然想不到,岳百羽会和扶摇清风扯上关系。
他本是为了救人而来,此刻却被拖入更深的绝望。冥冥之中好似有一张网,将他困在其中,不论他如何挣扎,都无法挣脱网的束缚。
外面的夕阳更黯淡了几分,将血红的颜色洒满山谷。
百羽的眼底布满血丝,蜿蜒扭曲,好似龙血藤的枝蔓贴着贫瘠的地面生长。这些藤蔓缠绕着他,和短刀上新血覆盖旧血所散发出的刺鼻腥味一起,弥漫着难以名状的恶寒。
他终于看清了,百羽的背后隐隐浮着一条漆黑的影子,脖颈颀长,两翼舒展,托着长而蓬松的三条尾羽。
那是守护羽山的玄鸟,是她的元神,是她亡故的父亲留给她的、独一无二的至宝,本该圣洁高贵,此刻却像是堕入泥潭一般,漆黑而鬼祟,好似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
第51章 神台遗恨(二)
卢冬青不在梦里,他是清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