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兰感到自己的双手正发抖着。
只是短短一瞬间的对视,却好像过了一个世纪。时间变慢,一切都被拉长,他知道这种感觉。
他们同时各自把头飞快地转开,但是哈兰在下一刻就重新看了回去。轮廓线条清晰的脸庞上没有任何表情,好像戴上了一副僵硬的面具,把所有蛛丝马迹隐藏起来。并且恶魔猎手从刚才开始就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他意识到自己的视线似乎停留得太长,因此不再盯着恶魔猎手的侧脸,而是小心地把他扶起来,尽量不去碰他的伤口。高大的成年男子几乎把身体全部的重量都靠在他身上。即便如此,他仍然紧握着手中的武器。哈兰艰难地把他扶到栗色马的背上,又把迁跃兽的皮r_ou_放在他的旁边,然后牵着缰绳向主城沙塔斯走去。
为了安全起见,他选择了有些迂回的主干道。野外的主干道只有两三人宽,完全无法和城中可轻松容下几辆马车的街道相提并论。即便如此,只要走上主干道,就不用担心会有野兽来叨扰。
两旁的路灯悄然亮起,散发出荧蓝色的光,在逐渐变沉的夜幕中显得越发耀眼。发光的道路驱散黑暗,在眼前铺开,直通往尽头的沙塔斯城。前后无人,幽静的小路上只听得到马蹄声和笨重的靴子踩出的脚步声。
马背上的人一路沉默,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
夜晚降临,星辰洒满天际。晚钟敲响,远处的主城灯火通明。
泰罗卡森林里全是参天的巨木,庞大茏葱的树冠遮天蔽日,绵延不绝,远看就像一大片y-in沉的积雨云。只有主城沙塔斯所在的区域鲜有巨树,好像沙漠中岌岌可危的一方清潭。白天的森林幽暗浓郁,偶有几道细弱的光线从叶缝间倾泻下来。而此刻夜色笼罩,静谧的黑暗中有什么正蠢蠢欲动,站在城门口就像是已经踩上了深渊的边线。
一回到城里,哈兰就把伤者甩手交给了医师,自己则回到了龙鹰旅店。
他把今天的收获打点完毕,将马匹赶进马厩里。旅店老板娘看到他进门时向他点头问好,照例给了他一杯蜜糖火酒②。哈兰挑了角落的位置坐下来。这是他最喜欢的时光。夜色已深,店里的客人逐渐多起来,熙熙攘攘的交谈声盖过了“英雄之家”的背景音乐。他就这样看着人们往来进出,谈笑风生。在荒无人烟的森林中忙碌一整天过后,周围嘈杂的人声总能带来一种别样的安逸。
忽然,“砰”的一声,一杯风暴烈酒③被砸在面前的橡木桌上。酒液还在不停晃动,酒的主人就毫不客气地在对面坐了下来。
“听说你捡了个恶魔猎手。”
哈兰拿起酒杯,轻晃杯子里的火酒,无视着对面的人幸灾乐祸的表情。
“还是个暗夜j-i,ng灵。”
今天的酒颜色有些浅,乔安娜往里面兑了白水?
“你为什么没有割下他的犄角?那对家伙要是放进拍卖行,绝对够你游手好闲好一阵子了。”
哈兰面无表情地瞥了奥森一眼。他一定是从店里出来之后就直接来了这里,因为他身上满是野兽的腥味,越过桌子扑面而来。胸前的白色衣襟、还有卷起来的袖管上面还沾着点点血渍。连衣服也没换。
“他会杀了我。”哈兰说。
“可是他受了伤,你的格斗水平也不差。”奥森理所当然地说。他甩了甩脑袋,被烈性酒辣得有些睁不开眼睛。
“即使如此,我也相信他能在几秒之内给我致命一击。那可是恶魔猎手。”
哈兰放下了酒杯,认真地看着不以为然的奥森。当时的恶魔猎手只是有些失血过多,没准正在养j-i,ng蓄锐,就算没有他的帮助也能自己好起来。他很清楚这一点。
他说:“他现在正躺在病床上,可能还被上了麻醉,你何不自己去试试?”
奥森y-in郁地看着哈兰,然后夸张地撇了撇嘴,好像一开始提出这个主意的人不是他自己,而是对方。
“那是一台杀戮机器,永远远离伊利达雷,远离恶魔猎手。”他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口,“而且你作为j-i,ng灵,真的读过你们族人历史吗?就算没有,那也总该知道血j-i,ng灵和暗夜j-i,ng灵是属于敌对阵营的吧?现在是在主城里面,中立区域,那些激进分子们都不敢轻举妄动。要是出了城门,我赌你活不过三个小时。”
“别咒我。”
“那群人可都是些茹毛饮血的野兽,就等着你这种纯良的羔羊自动送上门。我来的路上已经听到些闲言碎语了。”奥森忽然往厨房的方向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说道,“‘旅店老板娘的儿子不知道被施了什么魅术,竟然带了一名恶魔猎手回来,而且还是敌对阵营的。’”
“魅术?”哈兰挑眉道,“他又不是魅魔④。”
奥森投来鄙夷的目光:“也许对你来说就是。”
哈兰愣了愣,然后笑起来。
或许真的是。那个时候在灌木丛中,他看到恶魔猎手的眼睛,有种难以形容的熟悉的感觉。明明只是片刻的对视,在那双他从未见过的眼睛里,却好像有着只是他才有机会读懂的情绪,在主人无力防备、掩饰的那一刻被流露出来。无法说出到底是什么,只是那样的情绪通过相交的视线传递过来,在那一瞬间令他感同身受。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还真会自作多情。早知道那一刻应该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