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大脑构想出了一种新的想法,成为自尊和真实的自己之间的润滑剂,让两者平衡相处。
但这个想法,只是润滑剂,谈不上真实。
就像从小因为天生肥胖被人欺凌,长大步入社会后自称无数遍“肥猪”都能哈哈一笑表示不在意的人,被另一个人一本正经地叫了“肥猪”之后,麻木之外,有一瞬间会觉得伤神一样。
这个人没有他自己想象的那么洒脱和不在意外貌,只是他没办法面对害怕被叫“肥猪”的自己。
因为不想再被这样的言辞伤害,只能假装这样的言辞无法对自己构成伤害。
所以更加迫切地想要成为一个更在意内在而不在意外貌的人,于是从头到脚把自己伪装成一个理想的人,完全地自我催眠。
但渴望永远是离接近最远的距离,对想象中的那个不在意外貌的人格有多期盼,就有多难达到。
当别人一本正经地叫出“肥猪”而感觉难过的那一刻,就应该明白,自己想的其实不是自己真实所想的。
赵可便是。
说什么为了能够更好地分手而把自己留在身边做护工,说什么为了报复自己而把自己接到他身边……全都是他以为他的想法,全都是他的大脑为了平衡他的自尊心和真实的他之间的润滑剂,全都是假的。
他就是还没走出来,他就是喜欢自己,他就是想把自己留下来,他就是想回到那场事故之前……他就是看不起还喜欢自己的他,看不起有着如上想法的他自己。
所以,当把他安慰他自己的话说给他听时,他就是会这么难受。
仿佛那个一直自称“我不在意相貌,你们随便叫我胖子”的人真的被另一个人堂而皇之地叫了“死肥猪”一样,瞬间感觉和话从自己口中说出来的时候不一样。
真正不在意的人,从一开始就没那么多在意,也就没有所谓的坎。
没有感情的情侣怎么分手?
和平分手的话,两个路人,顶多身体有需要又没地方开张的时候打个所谓的“分手炮”;如果对方对不起自己,脑子里嫌弃、讨厌和恶心一起上头,这时候只想弄死对方,还谈什么和解和所谓的坎。
赵可沉默了许久,盖在腿上的毛毯不知不觉滑落在地。
他抬起手臂去捡,陈月洲却猛地向后缩了一下。
赵可一怔,本能地看向陈月洲,发现眼前的小姑娘忽地露出一副受惊的表情,右手轻轻抓着左手手腕,指尖颤抖。
三秒后,赵可明白了陈月洲这个动作的理由,不禁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你以为我要打你?”
陈月洲没说话,而是默默地低下头,陷入了沉默。
看着陈月洲这副与平时的游刃有余截然不同的怯懦小动作,赵可露出有些不可思议的表情:“他……难道打你?”
陈月洲使劲摇了摇头,起身转头就要走,与此同时瞪大双眼并且坚定不眨眼,半分钟后,双眼憋得通红且含着泪走出房间,和保姆擦肩而过。
赵可白了眼全程听墙角的保姆:“听八卦好玩吗?”
“我……”保姆指了指离开的陈月洲,“她……她去哪儿啊?我看她哭了,她现在做什么?”
赵可撑起下巴思考,没说话。
这一晚,陈月洲还睡在冰冷的地下室里,为了营造出苦命的效果,他一直熬到早上四点才睡觉,还在睡前用蒸馏水泡了泡眼。
清早起来的时候,本身就有轻微黑眼圈的他此刻双眼肿得厉害,眼周黑压压一片。
早饭期间,保姆负责给赵可盛饭,陈月洲负责给刚起床的赵可测血压。
保姆瞧了眼懒散等着陈月洲伺候的赵可,一边舀汤一边碎碎念:“又不是高血压,小小年纪饭前还要测血压,真矫情……”
陈月洲打开血压测量仪,替赵可缠上,赵可一抬头,就看到了陈月洲一张凄惨的小脸。
“你……”赵可张了张口,最终什么都没说。
等饭盛好了,陈月洲这边血压也测完了,正打算转身离开时,赵可叫住他:“我们家保姆和护工是跟我一起吃饭的,只是不能用一套碗筷,今天破例允许你和她用一套碗筷,明天自己准备好,下个星期一前把你的健康检查交给我。”
保姆一听,立刻给陈月洲盛了碗米饭,从后厨取出剩下的菜给他单独装了个盘子端来:“等你健康证拿来了,就让你用公筷夹菜,这也是对赵可负责。”
“恩。”陈月洲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在饭桌前坐下,拿起筷子夹了块肉塞入口中尝了尝,顿时疯狂地狼吞虎咽着。
饭是真好吃,他也是真饿了。
等一碗米饭配一盘菜吃了个干净,赵可扫了眼保姆示意她收拾桌子上的碗筷,等多余的人离场后,开口,状似漫不经心:“他为什么打你。”
陈月洲一顿,许久后才道:“这些已经和你没关系了。”
“我不希望下次你再因为我一个小动作而被吓得退缩到一边,我至少得知道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陈月洲低下头,又是漫长的沉默后,才轻声道:“你还记得……你出事的那天……我昏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