啦滋啦滋啦滋啦——”
大概率是诈骗的网络电话。他决然挂断。此时窗外阳光明媚,电视在播早间新闻,林珮坐在梳妆台前整理云鬓。他自然不会像身陷黑夜那般疑神疑鬼。
不管天气有多好,随着车越来越驶近单位大楼,他的情绪越来越低落。那里曾有他的领地,现今门庭更换。
锁车,上楼,走进办公室。大伙都在。他用余光扫视,隔断后的里间没有人,也没摆电脑和女士挎包。新处长不在。他暗自轻松,转而又笑话自己像个逃课的孩子。
然而他没立即发觉,大伙并非都在。天花板下弥漫着异样的氛围。没人问早,没人做事,连假装做都没有。几分钟后,他意识到了。
李婷的脸红红的,淡妆快哭花了。实习生小玲像受惊吓的小鹿,缩在角落。大雷垂着头,老郑在发呆。
苏文桐站起来问:“出什么事了吗?”
老郑抬起脸:“咋的,你还不知道?”
他的语气令苏文桐嘴巴发干。李婷哽咽着说:“方姐她,她去世了。”
☆、母亲
苏文桐一时没听懂。很快,死讯的阴风从房间的各处缝隙透入,直往骨头里钻。
“什么时候?”
“就,就在上周末。”
方姐?那个大大咧咧,脾气火爆,死神理应让三分的女人?
“人,怎么走的?”
李婷说不下去。老郑接过说:“说从楼顶摔下来的。”
苏文桐仍无法接受:“那,她家里人——”
老郑说:“事情太突然。董处长和人事处的赶去她家慰问了。”
苏文桐缓缓坐下。他脑里升起念头,我也应该去,我更应该去。
但组织没安排他去,甚至没第一时间通知他。他给董云芳打电话,对方没有接。他只得留在单位等消息。
下午,他冷静多了,董云芳也回来了。苏文桐问情况,董云芳说:“她的家人很崩溃。”
至于死因,统一口径似的,和老郑所言一样模糊。
苏文桐问:“悼念的程序怎么走?”
董云芳说:“她家里要求调查,暂不下葬。”
随后,她说出一句令苏文桐极度费解的话:“你别私下联系她家里,等局里的结论。以免激化态势。”
接下来一周,处室的气氛宛如坟墓。苏文桐继续被要求写总结,并且一遍遍遭打回,不是观念落伍,就是避重就轻。董云芳训斥他就像小学班主任训斥落后生。
到了周末,苏文桐如大病过一场,一步也不想外出。但转念一想,如果爽约妈妈会认为林珮在作梗。更何况,现在还有什么比上班更痛苦呢?
傍晚,他叩响老旧的防盗门,空旷的楼道随之荡起回音。
“吱扭——”门慢慢拉开一条缝。
“你迟到半小时,我还以为你那口子拦着不让你来了。”
没有拥抱,没有激动。老太太围着编织披巾,往里屋走。他跟在后,缭绕的烧香气味扑面而来。家里的每间屋子各摆着佛像、神龛,门上、窗板全贴着黄符。
苏文桐环顾四周,已没有一点一滴他曾住过的痕迹。二十一世纪的家电、九十年代的装修、七十年代的肃穆气息,古怪地在他昔日的家中交织成一体。
苏文桐将礼盒放下,便发现多此一举。地上到处堆着纵然过期也未曾拆封的滋补品、保健品和茶叶。
“一个人来的?”他妈妈问道,坐回罩着涤纶布的沙发上。老人舍不得开灯,屋里阴森森的。
妈妈望着他,他也望着她。妈妈比起上次相见显老了,眼神却犀利依旧。
苏文桐说:“哦,我没让她来,因为——”
妈妈说:“没脸皮来吧?这么多年,窝换过几茬,蛋没下一个。”
苏文桐说:“买房子的钱,我会还的。”
妈妈冷冷说:“这种话说得太多。难怪你看上去掉了体重,白头发蹭蹭长。你在外拼死拼活,别人坐享其成。不过要怪也怪你自己的眼光,上一个更差劲。”
“上一个”,她还记得早已香消玉殒的“上一个”。妈妈只见过“上一个”一面,见面机会并不是他有意促成的。妈妈当面没表露态度,转脸斩钉截铁说;“这一个太野了,你吃不消。换一个。”
苏文桐回敬她说:“你对谁满意过?”
“没有。人人都只顾自己。”
苏文桐暗想,呆在这种幽闭环境,人是不是会加剧偏执,甚至痴呆。
他换个话题:“你又从空成大师那里买,额,请了这么多灵符?”
“空成被佛祖召走了。现在是闲云老道的徒弟炼制给我的。”
苏文桐不想再对视她的霹雳目光,走到窗台前,看贴在窗框上沿的黄符。朱砂红字,龙走蛇行。就是不知意义。
窗外是无限深邃的夜空。他看到月亮升起,不,是一张惨白的面庞浮在窗前。挂着凄绝的怏怏不乐,从外向内窥视。
“啊!”苏文桐惊呼一声,身体如坠冰窖,心脏几近停跳。是小姐姐!
更令他精神倍感震动的,是身后的老妈冷冰冰地说:“又来了。”
她告诉儿子:“别担心。有符的法力,她进不来。就算真撞上也没多大事,她没有形体,不会动也不会说,只能靠现个影儿恶心你。”
“妈,你能看见她?”
他妈妈满不在乎地说:“只有你我能。我以为你六岁之后就再也看不见了。”
那双混浊的眼瞳依然在透过玻璃看他们,半隐在空气中,溶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