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大约是想知道这个承诺的分量。许久,终于缓缓说道:“三娘子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
嘉敏摇头说:“没有。”停了停,又道:“明儿郑公子就可以离开了。我没有见过郑公子,郑公子也没有见过我。日后郑公子要是有为难之处,不妨去找我哥哥,我哥哥……也许会留在洛阳做羽林郎。”
从没见过,是暗示郑林把桃林中的事一发都抹了去。
但是同时,她也拒绝了他“日后报答”的许诺。——她得了李夫人的钥匙,已经是两清了。嘉敏是个公平的人。只是从郑林对李夫人的态度上,觉得这人尚有可取之处……虽然嘉敏还是搞不清楚郑家一团糟的关系。
南平王的世子,当然不会去做一个普通的羽林郎,郑林想,三娘子这是在暗示他,她的哥哥,会是下一任羽林卫统领。
他当然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机会这种东西,不是每天都有。有人穷其一生,连影子都碰不到。是,他是荥阳郑家子,父兄皆出仕,听起来简直光鲜漂亮,如果不仔细想,他的父亲与兄长离洛阳有多远的话。
荥阳郑氏有九房,子弟无数,他算什么,恩荫都轮不到他。
“我来洛阳,有五年了。”郑林轻轻地说。
轻而易举,戳穿了他自己的谎言。有些谎言不细想,连自己都能骗过。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这些,就如同他不清楚他到底做了什么,打动了这个斤斤计较的元三娘子:“如果是五年前,三娘子见到的,不会是这样一个人。”
就好像,一年前,人们认识的元三娘子,不会是如今的元三娘子一样,嘉敏沉默地想。时间改变所有。
“我没有认真想过我要什么。”他就是个浪荡子,在繁华的京都,开了眼界。他想他会和大多数贵族子弟一样,得到一个官职,然后等候被赏识,被提拔,被重用……总会有那么一天的,他乐观地想。
时至今日,他仍然怀念那个快活的浪荡子,他并不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样子,会碰到什么样的人,会有怎样的际遇,会飞黄腾达,还是郁郁终身……也许都不要紧。总不会太差劲。然后他遇见了……那个他应该叫三姑的女人。
他后来听一些来自异域的人说过,说这世上总会有那么一个人,她是神抽了你身上的肋骨制成,所以当她疼的时候,你也会觉得疼痛。他想带她走,每天都想。但是那怎么可能呢。那是天地都不能容。
如果能够保护她也好……他想。
他这样想的时候有多天真。
人总是慢慢,就不能再天真。那些蹉跎的志气,那些自己了断的骄傲,那些欢喜和飞扬,慢慢都沉重起来。沉重得,就好像整个世界,就是个无边无际的大泥淖,扯着人,不断地,不断地往下坠落。
郑林自嘲地笑了一笑:“……到我想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够不到。”
他想要什么呢,嘉敏迷惑地想,那些他没有说出口的,像是都沉淀在他的眼睛里,她能够感受到他的悲哀与痛苦,但是触摸不到,他到底要什么。那定然是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她想。
“其实三娘子之前说得对,”郑林说:“以三娘子的身份,也许穷我一生,都不可能有机会报答三娘子。”
其实他之前,也没有真想过要报答。
“但是如果有这个万一,还请三娘子相信我。”郑林说。
嘉敏又怔了一下,这时候她决然想不到,有一日,他会为这个承诺付出性命。她只是点点头,说:“好。”
郑林向她道过谢,要退下去,嘉敏忽然叫住他,问:“郑公子,你……会开锁么?”
第126章永宁(一)
永宁寺塔落成,太后要携皇帝亲临观礼,轰动了整个洛阳城。
南平王护送王妃和嘉言、贺兰初袖直接去永宁寺——这里原没贺兰初袖什么事儿,但是她如今已经定了宋王妃的名分,少不得要提带到台面上来。昭诩则是起了大早,绕了大半个洛阳城,去瑶光寺接嘉敏。
这时候天还没有亮——一众王公贵族亲眷是随同观礼,总不好让皇帝和太后等,所以都须得早早去永宁寺候着。昭诩是自幼跟着父亲奔走的,眼光不比寻常,一近瑶光寺就察觉到不对,只是没有叫破。
瑶光寺是皇家尼寺,这寺里修行、祈福、暂住的贵人也不止一个两个,谁知道这外头的人,盯的是哪个。到进了天心苑,嘉敏早梳洗好收拾完毕等他了——三娘就这点好,昭诩想,从来不叫人等。
穿的缃绮裙,配垂珠琉璃耳坠,白玉钏子。乌鸦鸦的鬓发上,压一支珊瑚簪,通体如玉,也没有半分纹饰,只一味的红,红得轰轰烈烈,像滴血,也像相思豆。衣裳佩饰的简素,越发衬出这一枝独秀,像是连眼睛都被点亮了。
昭诩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想,三娘长大了。
换了以前的三娘……其实要仔细想,他也记不起以前的三娘是什么样子了,人的记忆,总是旧的被新的覆盖,你以为一直是这样,但是不知不觉,已经天翻地覆,所有人都不一样了,三娘不一样了,初袖也不一样了。
换了以前的三娘,不会与王妃相敬如宾,换了以前的三娘,不会舍了命去救阿言,换了以前的三娘,也不会对初袖起疑心。
以前的三娘在他的记忆里,已经渐行渐远,渐渐只剩下一个灰扑扑的影子……忘掉也好。
兄妹寒暄过,昭诩方才漫不经心同妹妹提起:“这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