篷船整个一荡,晃晃悠悠地往前滑去。
仅能容纳下三四人的船舱里,柳烟独自坐在一侧,对面恰是神色自若的程青禹。程青禹的旁边,从未坐过这种小船的沉砚满怀新奇,正扭头目不暇接地打量岸上的事物。
水声汩汩,乌篷船行驶于窄窄的河道上,一路越桥穿洞。不觉不觉间,夜幕已悄然笼罩。临河人家的灯火渐次亮起,浅浅晕染了水色,幽然若梦。
柳烟注视着平滑如缎的水面,耳际是对面那人和缓的呼吸声。她不由自主地想起昨天客栈门口的叹息、今日巷子里迟疑的唤声,还有之前那专注的目光……
她忽然感到一丝茫然。从未遇到过这样的状况,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人,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做才算正确。
“你……为什么来云川镇?”最后,她如此问。
语声是一惯的轻缓,幽寒。
听到她竟主动开口,身前的男子好不惊讶,温润眉目间隐隐焕发出一丝异样神采——
“在下和家仆皆是京城人士,此次乃是从老家澄洲祭祖归来,贪图江南风光选了水路,是以途经云川镇。”
他持扇,尔雅一笑,“也无意……遇见了姑娘。”
柳烟一时无言。随着小船移动,面纱后的娟秀脸庞之上光影明灭。好一会,她陡然出声——
“你应该已经听说关于的我的传言了罢。”
程青禹愣住。而后,唇角浅浅勾起。
“我相信姑娘。”他轻轻地说。河岸暖黄的灯光淡淡映照,男子的目光柔和如水,豪无杂质。
“……那些传言,都是真的。”
她神情平静如昔。
“没关系。我相信姑娘。”
他仍是微笑着,一幅毫不设防、是非不分的糊涂样。让人可气又可恼。
……心底弥漫的不知是什么滋味,柳烟眨了眨眸子,几不可闻地轻哼一声。忽地,她拿起旁边的竹篮,看向河岸:“……到了。”
“——柳家巷到了,姑娘。”
船身一荡,程青禹看着脸庞被帷帽遮得严严实实的女子沿岸边的石阶逐级而上,踏上最后一级时,陡然转身,视线直直投在船舱里的他身上。
“……离我远点。”
她站在高处,远远地说。
——风中,隐约能听出语声异常寒冷,恍如冰霜。
然后她转回头,在船中人的注视下,逐步隐没在狭长阴暗的巷道里。
☆、追捕
第四章
“快!快点!”
“他在那!……”
“臭小子有胆别跑——”
寂静的夜色里,凌乱的脚步声和呼喝声突然响起。县衙的方向,好几个身穿缁衣的捕快呼二连三地奔过来,惊得附近许多人家窗口顿明,一时间抱怨声四起。
另一头,刚刚下了乌篷船,正摸索着往县衙走的主仆两人惊讶停下,凝神望去,才发现那群捕快的前面一个瘦小的黑影蹿得飞快,几个人高马大的捕快一时竟连他的衣角都碰不着。眼见两方的距离越来越大,那黑影距这头也越来越近——
猛然间,一道英挺的身影忽地越过捕快们,几大步冲到那黑影之后、一把揪住其后领——
“你跑啊!有本事你就跑啊!”
好容易逮到这个溜滑的小耗子,紧追过来的徐穆怒气冲天,一张俊脸在路边灯光的映照下仿佛罗刹现世,简直可止小儿夜啼。被他抓住的少年极力挣扎,却怎么都挣不开他的大掌。
“老实点!”徐穆喝骂了少年一句,后知后觉地发现正疑惑走近的好友,不待其发问便挥了下另外一只手,怒气犹存地道:“子衡,回去再与你说!”
——刹那间注意到他扬起手臂上的暗红色,程青禹眉头微皱,一时没有言语。
等一众人押着那个不知犯了何事的少年回到县衙,程青禹踏进堂门,对已经包扎好伤口、正拿冷茶猛灌的徐穆平静道:“是这人伤了你?”
好友和缓如初的语气让徐穆稍稍冷静下来,他点了下头,棱角分明的脸上仍是冷气弥漫。
“我们出了镇子便发觉这小子正鬼鬼祟祟跟在我们后头……问他他又犟着嘴什么都不肯说,我就干脆把他带了回来,准备换个法子再问问。哪知天一黑,趁我不注意,这小子忽然刺伤了我便撒腿跑了……徐爷我长到现在还从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
说着他的邪火又冒了起来。眼风如刀地扫向墙角某个被捆得结结实实、满脸倔强的瘦小身影,他忽地重重冷哼了一声。
“一般人可不会随身携带利器,更不会作贼心虚地刺伤官差。哼,这小子与失踪案定然有关!”
“——鬼的‘失踪案’!你甭想往小爷身上泼脏水!”
那少年一身破破烂烂的百家衣,满面尘垢,唯有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亮得吓人,此刻正圆睁睁地瞪着徐穆。
徐穆简直是要气乐了!放下杯子就想去教训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程青禹拦住好友的动作,轻咳一声,略带了笑意地看向那名少年——能不怕发怒状态的文彦的孩子可不多见呢。
他温和地道:“你既与案情无关,为何要在捕快办案时跟在他们身后?”
见他神情温和可亲,少年眼珠子咕噜噜一转,狡狯道:“我去看看风景不行么?郊外又不是你们家的,还不准别人去了不成!”
听到“看风景”三字,一旁的徐穆斜眼扫视了一通少年身上的衣裳,眼里明明白白写着——‘你当爷眼瞎了么!’
程青禹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