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和月姑姑说过,自己暂无成亲之念,明日他会进宫亲自向殿下澄清始末。若是公主殿下对自己的身世有所介怀,自然听从殿下决断。
他却没有想到,没等自己进宫,麻烦事已经找上了门。
这天傍晚,喝得半醺的柳智站在院子中间,身旁那个宽袍缓带,宛如文士的青年男子,面目温和,姿容秀雅。
谁也看不出来,正是这个人,昨日站在洛水集的角落里,下达了刺杀夏侯昭的命令。
第105章御座
无论如今坐在御座上的人是谁,天枢宫依旧是那个天枢宫。而宫阙之中的繁花,也只会因为四季的流转而盛开和凋零。
又到了一年中最萧瑟的季节,连素来被称作“天枢第一芳”的锦芳苑也失去了盛夏时分的那种万紫千红的绚丽,只有应季的几种花卉在道边绽放。风荷带着宫人走过的时候,裙裾带起的些许微风也能吹落几片花瓣,让人心生怜爱。
自从回京之后,风荷便觉着自家的公主殿下的精神有些不好,她以为是刺杀一事给公主留下了阴影。于是这天晚上,风荷特别熬了浓浓一碗安神药,端到了夏侯昭的寝殿内。
送走了丘敦律大人的夏侯昭,并没有休息。此刻她还坐在案几之前,查阅自己离京几日中未曾看过的奏折。
听到风荷走进来的脚步声,她抬起了头。芷芳殿内所用的烛火,全为宫内巧匠□□,不仅在烛身内混入了香料,还在蜡烛的外壁上雕刻了纤细的花卉纹路。
在夜色中看来,每一支蜡烛便如一捧缓缓绽放的鲜花一般。也不晓得那些巧匠用得什么颜料,银丝为枝叶,金丝为花朵,在火光的映照下,煞是耀目。
而端坐在鲜花之旁的夏侯昭神情温婉,只是眉目之间还透透着浓浓的疲惫。
风荷十分心疼,疾步上前,将药碗放在案几之上,对夏侯昭道:“殿下,你应该好好休息了。今日在朝堂上说了那许久的话,想来也颇费心神,不如便将这药喝了,早早歇了吧。”
夏侯昭摇摇头,她在风荷面前素来是不遮掩自己的,是喜是怒,从不隐晦。但今日之事,在她心中掀起的情绪,远非“喜怒”二字可以概括。
今日送丘敦律大人出宫时,两人所谈的那一席话,实是在她心中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哪怕双目紧紧盯着手上的奏折,她也没办法克制自己的飘飞的思绪。有许多个瞬间,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烦恼些什么。她只能反复地咀嚼两人的对话。
丘敦律并不知晓严瑜的身世,但从他的话中,夏侯昭能够听得出来,他是十分赞成严瑜和丘敦家联姻一事的。
即便他不解释,夏侯昭也明白他为何赞成此事。
只要严瑜娶了丘敦家的小姐,对于夏侯昭而言,她手下最得力的两股势力便连成了一体。想来此后她再想于朝堂上推导什么事情,也会比今日更加容易,
而苦于没有杰出晚辈的丘敦家,也得到了十分优秀的孙女婿。单单这一条,就会让丘敦律大慰老怀了。
至于严瑜,他显然是这件婚事中最受益的一人。他虽然是月姑姑的外甥,又是神策军中郎陈睿的徒弟,到底根基不深。若是有了丘敦家作为他的后盾,想来在日后的升迁上,也会更加顺当。
夏侯昭还记得自己刚刚重生时,第一次见严瑜的场景。
就是在这天枢宫中,五月的天气,暖阳融融,那身着戎装的少年,迈着轻捷的脚步走到她面前,干净利落地跪了下去,朗声道:
“神策军严瑜参见公主。”
在那个瞬间,她几乎没办法克制自己眼中的泪水。
前世就是在听闻严瑜阵亡的噩耗后,她与沈泰容起了争执,陡然重生。那么,重活一世,看着依然鲜活的严瑜向自己走来,是否也意味着一切都能重新开始?
夏侯昭从来没有将自己重生的事情告诉别人。在她的内心,既怕这又是一场虚幻的梦境,又担心会被人认为是异类。
在去过一次永宁寺后,她便很少去寺庙里了。因为每当她面对佛像的时候,内心中总会涌起种种疑问:
佛祖,我既重生,其中是否有天机不为人知?
佛祖,前世种种,真的便已烟消云散,不可追忆了吗?
佛祖,再入红尘,我又该何去何从?
……
凡此种种,难以尽数。佛祖慈悲,从不回应,独留她一人怅惋。
她花了很久的时间,才让自己渐渐平复下心情,只朝着眼前看去——那里有她的父母、她的同伴、她的臣民,有等着她去完成的无数心愿。
无论如何,在夏侯昭的心中,这一辈子有几件事是一定要做到的。
其一便是要让父母和和美美地过完此生;其二则是要阻止夏侯明与乐阳长公主等人的阴谋,莫让整个大燕再次陷入困境;其三便是想让,严瑜和风荷等人过上幸福的生活。
如今看来,第一条已然有了成效,第二条虽然还远远没有成功,但总是不断地朝着好的方向行进,唯有这第三条,困难重重。
在王雪柳的身上,她已经失败了一次。如今又到了严瑜,她又该如何去做呢?
夏侯昭忍不住问风荷:“风荷,你心中可有什么愿望让我来帮你圆满?”她的语气带着小小的期冀,仿佛只要风荷说出一件事,她便立刻要去办成了。一时之间,连映在她面颊之上的烛火也变得急切了起来,蹦出两三点灯花,落在地上。
风荷怔了一下,她的殿下似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