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布大明国,达人所未达,探人所未知。
他们沐浴过塞北晨曦,遥望过大漠孤烟,又四年秋叶飞霜,当春天融化了冬峰山脉第一滴雪水,他们终于来到了晋江的源头。
整整十六年,他们终于看遍了这个锦绣壮阔、江山如画的国度。
而韩鸿雪的随行手札又多了十余本。
他根据县志或是亲自考证,记录了各地的地质地貌,山脉河道变迁,还包括当地风土人情、历史传说,以及城址城名的迁移变更,当然,也绘尽了世间百态——
凌源州山区里一个贫困的村子,村长为了让村中后辈能识字,每日带他们翻两座山去其它村村学读书。那两座山极为陡峭,有段山路仅有半尺宽,一侧悬崖、一侧峭壁,所有人都得贴着崖壁而走,他们坚持了十年,十年间村子里竟出了三个童生,一个秀才。
岭东荒漠,一位独臂老人自十二岁起便在荒地上种树,四十年足足种下两万棵,独自打造了一顷绿地。
沿海宜化县有位妇人,丈夫、家人都被倭寇所杀,她便组建了一支娘子军,将和她一样遭遇的女子聚集在一处。永安七年,倭寇再度侵袭宜化县,她率领八百娘子军,身先士卒,冲锋陷阵,帮助当地官府打退了倭寇,守住宜化县,可本人却因伤势过重而牺牲,当地人为了感谢她,便在海边为她立了一座碑。
卓尔雪山有一道奇景,每年六月初六,只要天气晴好,雪山底都会涌现茫茫白雾,将雪山大半部分山体遮掩,只余山巅,那山巅是七彩之色,就像浮空在山上的仙岛。
灵武县的鬼节。
月府的东湖。
西山县的醉虾和桃花酒。
青村的六面绣和水烟锦。
……
他们何止走了万里路?
漫天细雪,极目之处冰花玉树,迷漫一色,两人相携看这天地美景,心中滋味难辨。
不知过了多久,韩鸿雪轻声道:“该回京了。”
……
永安十一年,也是韩鸿雪和秋晚从桃源村离开的第十七年,一对中年夫妇乘着马车来到了京城。
这一日,吏部尚书刘北平府门外像往日一般车马如市,刘大人下朝回来,不经意扫视一圈,瞬间就注意到等候的人群中有位仪容不俗,举止合宜的男子,那人穿着一袭青衣,看起来约莫三十多岁,但整个人却有种历经风雨又回归宁静的气质,更关键的是,他看上去有些面善。
刘北平停下脚步,招来门子:“那是谁?”
不用刘大人细说,门子已猜到大人是想问谁。那位男子的确与众不同,他虽衣着朴素,还背了个大书篓子,就像不知打哪儿来的穷书生,可奉上的见面银子却不少。门子带他入院后,他就静静地坐在位置上,也不主动与人交谈,有人见他面生,跟他打听点儿什么他都老实回答,被人得知他全无背景,还受了几句奚落,可他神情坦然,风度一直很好。
此时,门子恭敬道:“回大人,他叫韩鸿雪,说是在灵武县曾与大人有过一面之缘。”
这也是门子会放韩鸿雪进来的原因,谁都知道,他们家大人是在灵武县立下大功,之后得了皇提拔,仅仅十一年已是一部尚书,可想而知,灵武县在大人心中的特殊地位。
刘北平心中一震,猛然想起来对方是谁,径直走了过去。
院中人都很紧张地坐直,不知这位大权在握的尚书大人是否看中他们之间的谁?可最终,刘大人却停在了一位青衫男子身前。
青衫男子起身向刘大人行礼,后者竟热情地扶住他,又将他请入二门。
院中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门子,而几个奚落过青衫男子的人更是后悔不迭。
厅里。
刘大人与韩鸿雪品着清茶,闲聊一阵后他直入主题:“不知韩小友来意为何?”
韩鸿雪放下茶杯,笑了笑:“大人,草民想求一个官职。”
他始终记得,秋晚说过她曾希望今后的夫君能比周菀之的丈夫更有出息,尽管她当时已经不那么想了,但这句话还是莫名地印入他脑中。他不知周菀之的丈夫有何前程,但他想力所能及地带给晚晚受人尊敬的地位,而本朝吏部侍郎以上官员,是可以直接荐官的,并非一定要通过科举出仕,也就不再有仪容限制。或许有人会说他功利,可他认为他的心血对得起这份功利。
刘北平表情一顿,发现韩鸿雪不像在说笑,便意味深长道:“京城里人人都想求官,韩小友可看见外头等着那么多人?他们不是为了求官,就是为了升官,可这官哪儿那么容易做啊……”
韩鸿雪神色平静,从书篓中取出一本书,恭敬地递给刘北平:“大人,请看。”
刘北平见是本蓝皮书册,从书册外观来看约莫有些年月,他只当是韩鸿雪早期的诗文经义,便笑着接了过来,心里还好奇对方为何拿这么早的作品请自己指点?
“为何没有书名?”封皮上不见墨字,刘北平不禁好奇。
韩鸿雪摇摇头:“暂时还未想好。”
刘北平心里的期待不免又降一分,可等他看完第一页,脸上的笑已收了不少。
再读完第二页,他惊讶地抬头看了眼韩鸿雪,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他还是低下头,又翻了一页。
至此,他除了翻书之外再没有其余动作。
就这么一页一页,他很快将一本书读完,等他合上书,静默了良久。
约莫一炷香后,他沉沉地叹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