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养纪凌,是个意外。
容永远也忘不了一九七九家乡发生战争那年,她亲眼目睹村里教书的父亲被激愤的居民视为异端份子给群起活活打死的情景。
父亲颧骨被不停落下的铁铲殴陷,死时那张脸宛如熟透摔落的蕃茄黑红稀烂。
究竟什麽深仇大恨,她一向良善恭谨的父亲要受到如此对待?
母亲打击太大,当晚就重病不起。敏感的战乱时期谁都不敢帮忙,没几道。
“我晓得这种要求很不要脸,但这个孩子我实在不知道能托付谁……”女人顿了顿,微微垂下眼角,“……能不能求你收留她?”
“……”
女人又顿了一下,“她是那个男人唯一留给我的东西……”
容现在总算明白阮毓蓁为什麽要厚着脸皮找她了。
阮毓蓁大概忘了她也曾经有过一个,还算是死在她手里。
老天有眼,终叫她一命抵一命,死前还得一嚐和至亲骨r分离的痛苦,运命果然半点不由人。
带着一点报复的快感,容决定收养阮毓蓁的女儿,而後刻意不让阮毓蓁有丝毫心理准备,当场就带走女孩。
她就是想见那女人痛不欲生的模样。
被容带走的女孩就是纪凌。
女孩不知道自己即将与母亲分离,迳自在一旁玩得开心,等上了车,发现母亲没跟来,方惊觉地嚎啕大哭。
到了家以後,女孩依然哭个不停。
许久没听过的小孩哭闹声,令容烦透了,懒得搭理女孩,女孩就害怕紧张地亦趋亦步跟着。
晚上睡觉,容想着四岁女娃儿应该要自己睡了,就独自替她安排一间房,而後回到自己房里睡下。
半睡半醒间,却听见房门轻微声响,容转身一探,就看见门口女孩揪着衣角,肩膀一抽一颤望着她。
“……怎麽了?”容冷声问道。
女孩似乎也知道她不被喜欢,生怕再被丢掉,强憋着眼泪不敢落下,“妈妈……”
容知道女孩这声妈妈叫的不是她,却触动她心里藏在最深层的那块地方。
她想着她那同龄的女儿若在世,夜半人静会不会也害怕寂寞地吵着要找妈妈?
“上来……”
容带着些许复杂的情绪让女孩睡她身旁,而後感受女孩小心翼翼偎着她衣服角落所传来的炽热温度。
这份温度她曾经熟悉,纵使一度陌生,犹豫再三,她还是本能地环上这份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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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阵子容开始睡不好,一些许久未曾出现的梦境再度缠上她。
深夜惊醒时,总令她想起死去的父亲、母亲,失散的妹妹,猝逝的女儿。然後在惊喘里庆幸自己即使失去这麽多,至少现在怀里还能拥有这麽一点温度。
她生命曾有的盼望、渴求与希冀,好像都能从这份体温里得到。
容开始在女孩身上建构大量幻象。
幻境里,她有一个家,有一个她爱的女儿,消逝那个女孩的身影彷佛能从现在这个身上窥见。
如果那个女孩仍然在世,她们的生活也该如此。等女孩长大,未来她还会有更完整的家,就像以往父母家人还在的时候。
这些幻想带给她自慰般的满足,生命又有了继续下去的力量。
容替女孩换了名字,照自己的喜好理想打造女孩,让女孩过上她给她的人生。
如此一来,她的女儿彷佛未曾离世,两人依旧过着容梦寐以求的生活。
直到纪凌那个吻敲碎容所有痴心妄想。
“……我从很久以前……就已经不把你当做妈妈。”
“我喜欢你。”
女孩吻了她,而後脸颊泛红,声音轻颤对她这麽说。
“你不一定要马上接受我,但能不能答应我,起码可以先将我是你女儿的身分抛开,以一个追求者的角色,认真的考虑我对你的感情。”
容苦心经营的世界瞬间全数垮落。
女孩并不知道容是抱着什麽心情收养她。如果女孩知道了,不晓得还能不能像方才那样脸红心跳对着她说喜欢?
有些事在你看着它倒塌前,就得先扶正它。
容在这猝然而来的重击里不得不生出一种自卫的绝决。
她准备让女孩出国念书,拉远她和她的距离。容知道女孩不会心甘情愿接受她的安排,於是容计画一场相亲,为得就是逼迫女孩不得不回头选择出国的决定。
岂知这竟是她走错的第一步棋。
纪凌跑去酒店坐台了。
容没料到纪凌的手段会如此激烈。
容知道纪凌不是威胁,更不是作态,她是真心想把自己弄脏。
然而纪凌毕竟未经世事,想像和现实终究有段落差,让她了解了,自然就会知所进退,收起那梦幻中的爱恋之心。
於是她让手下玷辱纪凌。
过程里,纪凌一声不吭,大有要让男人进入她身子的架势。没人知道盛暑时期,容那流了一身的冷汗。
容在将错就错的步伐里,清醒着拿捏分寸尺度,她的心软却没有为她带来纪凌的回心转意。
看着纪凌手里拿着男人给的kāi_bāo费,容狠狠给了她一耳光。
这是她头一次打女孩。
这一巴掌彻底打碎她与女孩之间维持多年的关系,只能被动接受女孩不愿与她作为母女的事实。容悉心建立的假象到底塌毁。
她失去了她真心想要的亲情,只换来一个不切实际,可笑至极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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