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邕随意地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语气平静地问道:“怎么样了?”
“回陛下,编撰基本已经完成,臣等正在写《序》。”王褒恭敬道。
“哦?”宇文邕很有兴趣,上前拿起了他正在写的东西,只见上面写着十二曰:
一曰天文,以观其象天,日月星是也。
二曰地理,以法其形地,水火木金土是也。
三曰阴阳,以顺其本,阳数为先本于天,阴数为后本于地是也。
四曰时令,以正其序,东方之色青,其余三色,例皆如之是也。
五曰算数,以通其变,俯仰则为天地日月星,变通则为水火木金土是也。
六曰律吕,以宣其气,左子取未,右午取丑是也。
七曰八卦,以定其位,至震取兑,至离取坎是也。
八曰忠孝,以敦其典,出则尽忠,入则尽孝是也。
九曰君臣,以定其礼,不可以贵凌贱,直而为曲,不可以卑亵尊,隐而无犯是也……
“妙!妙!”宇文邕看到第九曰,不禁称赞道,“先帝(宇文毓)常赞卿的文采,今日再见卿所作之序,确实甚为精妙,果然不负琅琊王氏的才名!”
宇文邕称赞的同时不禁想到王褒的祖上是江南的琅琊王氏,累世在江东为宰辅。江陵沦陷时,王褒被俘到长安,时逢魏朝,因惜其才,被授为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
三哥宇文觉登基后对他礼遇有加,大哥宇文毓更是因为好文学,很是喜欢他。
自己曾看过他所写的《燕歌行》。短短几句,写尽了塞北的苦寒,在当时曾被广为传颂。听说那时梁元帝还带着诸文士和之,无不为之凄切落泪。
王褒抱拳谦虚道:“陛下谬赞了。子山(庾信的字)的《进象经赋表》才是妙作。”
“卿不必谦虚,你与子山皆是我周国才名远播的文士,朕和兄长一样很是欣赏!”宇文邕笑着看看王褒又看看庾信,似乎特意强调了下“周国”这两个字。
庾信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很快便恢复如常,又开始称赞王褒的作品。
宇文邕心中明了,却没有道破。
庾信这个人也是南人,但他乃新野庾氏之后,祖上随着晋室南渡,他聪敏绝伦,博览群书,尤善《春秋左氏传》。
当年他被梁元帝派来魏国,不巧地赶上了攻克江陵,所以便被留在了长安。
他的文采出众,但来了周国后却文风大变,作品多含对故国的怀念和自己身世的感伤,苍劲悲凉。每每读起他的诗歌,总不免被其感染,也心中生些钦佩。
周国现在被留下的南人并不少,而自己也像父兄一样,一直礼待这些文人儒生,并且很是尊敬。但这些人中多数都同庾信一样心念着故土,怀念烟雨朦胧的江南,怀念那里温暖湿润的气候,更心系他们自己世家发展的根源之地。
深受魏晋遗风影响的南朝,其文人墨客本多不为外物所累,或崇尚自由豁达。如今他们远离故土,虽受礼遇,却终究心中有些身陷囹圄的不快。诗词歌赋中饱含的沧桑之感,对北地苦寒的哀愁,以及对故土的怀念,也是人之常情…
但是于他而言,更希望这些人可以心甘情愿地留在北地助他完成父亲的一统之志。
父亲从前就一直重视汉人,也让他们这些鲜卑儿女从小读儒学功汉语,希望能更了解汉人,缓解胡汉之间的矛盾。
年幼时,他并不是很懂这些,但是了解汉人的东西越多,看的儒学越多,越是明白当年父亲的苦心。
想想先秦时百家争鸣,秦始皇好不容易一统,却不懂利用儒学的“仁”,反而焚书坑儒,残暴多赋徭,使得百姓疾苦,天下英雄群起而攻,最终二世就走向了灭亡。
与之相比,汉朝就聪明了许多。特别是到汉武帝时,他罢黜百家,以儒学治理天下,以法辅之,又以武捍卫,相辅相成,得到了一段盛世。
再看晋末,中原动荡不安,胡汉之间的冲突不断增加。
身为羯人的石虎(后赵武帝)残暴好色,因着童年所受的诸多屈辱,对汉人更是心狠手辣。百姓怨恨愤怒日益加深,石虎最终被身为汉人的冉闵推翻。他的暴行同时也连累了他的民族被灭族屠杀。
紧接着的冉魏未持续多久又被慕容鲜卑所灭,刚刚翻身的汉人又一次倍受□□…
民族间不断地征伐就这样持续了一百多年,才被拓跋鲜卑统一。
之前那些王朝的短命若与拓跋鲜卑相比,也许输在的便是民族间过于激化的矛盾上面。
拓跋宏推行的汉化使得动荡的北方时局终于稳定下来,胡汉间的不断争斗也因此缓解了一些…
这些王朝的更迭皆是历史留下的教训。
所以在他看来,胡人擅兵马倥偬,汉人擅治国兴农,若想统一,便需要两者结合起来,让彼此知道对方的重要,互相尊敬,互相理解。唯有这样,国家才容易繁荣昌盛,长治久安。
毕竟,汉人的治国之术比他们这些在草原上的民族要多很多的历史和经验。而汉朝兴儒所治的国也终究比百家混战和魏晋遗留的风气好上许多。
只可惜这些南人们的心不在这里,若是有一日能将江南也并入周国的版图,让这些汉人能真正为自己所用的话,这治国兴邦之事,或许会比现在容易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