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湛执着白玉瓷杯的手停在半空,嘴唇微微张了张,而后慢慢地放下了杯子:“我三岁时母后就不在了,连她的样貌都记不得,遑论那位婆婆。”
长宁笑道:“我随口问问。听n_ai娘说,那位婆婆可见过不少奇事,譬如……”她见萧湛没什么反应,接着道,“譬如淑妃娘娘生孩子时,眼瞅着生出的是个女孩,最后抱出来却是个男孩子……你说奇也不奇?”
萧湛有一会儿没说话,他拿过那卷书,笑了声:“长姐的n_ai娘怕是位爱读书的老人家。什么志怪传奇上,也有不少这样的事。”
长宁眼底黯了黯,面上笑道:“却是好玩的很。”她站起身,把披帛搭在肩上:“我这就回了,若是你想出去哪里避避暑,尽管找姐姐。”
萧湛起身见长宁出了朝阳宫门口,又转回垂柳下,他无意识地捏着一个白玉杯,竟生生地把那杯子攥出裂纹来。
“她走啦,”雪花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身后。
一声不算清脆的闷响,白玉杯猛然碎在了萧湛手里,一块块碎片刺进手心,殷红的血滴顺着指缝落到地上。萧湛转头见是雪花,松了一口气,而后才松手扔掉了碎片。
“流血了!”雪花抱着自己的胳膊尖叫,“怎么办?”
“胆小,”萧湛敲了下雪花的脑袋,他正要去包扎,又听到守卫的通传:“圣上驾到!”
萧湛头一个动作是迅速看了眼自己惨不忍睹的手心。雪花悄声道:“我走了。”
“别……”萧湛下意识道,他说不清为什么心跳快起来,心脏像被一根线从胸腔里提上去,连带着呼吸都有些艰难。他动了动嘴唇,无声地道,“别走。”
萧辰很快走到跟前,雪花便马上又成了个木桩子。
萧湛转身,身子没低下去便被萧辰捏住了手腕,未干涸的血不时渗出来,因为姿势的缘故又顺着手腕流到萧辰手指上。萧辰顿了一瞬,毫不在意地用自己的衣袖擦拭了萧湛手腕上的血迹。
萧湛的心几乎从口里跳出来,他蓦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莫名恐惧感,胳膊不听使唤地狠狠往外抽手腕,接着一股钻心的疼痛又让他清醒过来,卸了力气。
“朝阳宫离我太远了,我看不见你。”萧辰道,“去我宫里吧。”
“……哥哥开什么玩笑,”萧湛扯了扯嘴角。
萧辰也笑了一声,转身伸手,跟着他的侍从低头奉上了一叠像是信封似的物件。
萧湛心绪正慢慢平复下来,此时又觉得方才自己的表现毫无道理。
“这是给你的,”萧辰把那些书信翻了翻,温和地道,“我准他们想办法,却没料到他们废物至此,敢想到来找你。”
“……”萧湛屏住了呼吸,后背猛然笼了一层汗意。他发觉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起初以为是痛的,后来发现不是。
“送回去吧,”萧辰却递给雪花。
雪花福身,拿着信低头出去了。
萧辰走到萧湛身边,轻声道:“是我考虑不周,想让你好好休息,却还是叫你受打扰了。”
萧湛头脑空白,他听不见自己紊乱的呼吸与有些无措的唤声:“……哥哥……”
“本来觉得杀了干净,但是你不会高兴……病了?怎么脸色差成这样?”萧辰皱眉,随即又松开,“险些忘了,我是来带你去避暑的,明日我们便去。”
萧湛想开口,但许多纷杂的声音在他脑袋里嗡嗡作响,吵得不可开交。他头疼欲裂嘴唇发白,就像真的病了那样。半晌,萧湛眼睛清澈如水地看着萧辰,微微笑道:“……好。”
第十三章
称得上宽敞的马车里铺着细密编制的湘妃竹席,矮几上镇着散发着白气的冰块,冷气扑得萧湛呼吸短促,他微微往后撤了撤身子,好让自己靠在马车厢壁上,却又肩背挺直到了一种正襟危坐的地步。
萧辰在对面哗啦啦地翻着奏折,他目光长时间地一变不变,一本本地把奏折往矮几上甩。有几本顺着堆积的奏折滑下来落到了竹席上,萧辰没看见似的。萧湛欠了欠身子,下意识伸手帮他去捡,还没碰到摊开的页面,胳膊顿住又收回了手。
“都是废话,不值得你这样谨慎,”萧辰翻完了最后一本奏折,随手一扔。那本奏折十分兴师动众地把大半的奏折本子砸下了矮几,七零八落地散了一车厢。
“……奏折牵扯政事,怎能……”萧湛顺口道,他忽然又打住了。萧湛微垂着头,但他能察觉到萧辰犹如实质的目光,直直地落在他身上。萧湛不易察觉地稍稍往后靠了靠,“……是我失言。”
萧辰饶有兴趣地看着萧湛,萧湛却没有再抬头。萧辰伸手抽了靠近矮几桌面的一本奏折,那些奏折便全都掉到了地上,他笑道:“父皇去世时无人在场,素日里卧病不起也无人探望。他盛宠的虞美人,心里却装着湛儿……可真是凄凉,如今看来,约莫往后我也是这个光景差不离了。”
“……”萧湛没接话,默了一会儿,却弯腰开始收拾那些奏折,他动作迅速地把那些奏折掩上叠在一起,坚决地不让自己瞄到一个字。
萧辰事不关己地看萧湛一本本地捡他扔的那些奏折,他胳膊撑在矮几上,支着脸道:“我不见得多喜欢皇位,但是它很有用,所以我一定得把它握在手里,好让自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萧辰面上的笑衬着他的眉目,看起来很有蛊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