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云熙的眼前,展现出这群愣头青傻小子们,一根筋地夺命飞奔的背影,她便知道,她跟凤玄墨,似乎跑得有些慢了,不由得想要回头望,想看看那龙卷还有多远,可身后那人将她禁锢在马背上,她转头困难,只觉得天色急变,什么都看不真切。
突然,身后那人一把将手中缰绳塞到她手中,又在她背后喊:
“公主,抓紧了,不要回头,一直往前跑。”
她慌忙着去抓缰绳,一个心急手乱,没抓稳,又赶忙俯身去搂住马脖子,等反应过来那话中之意,身后已经一空,转头一看,那人已经跳下马去,顺势在地上翻滚。而那人身后,数十丈开外,就是一个巨大的龙卷,接踵而来。
她脑中轰地弦断,一个强行勒马,只等狻猊略略减慢了速度,跟着就飞身跳了下来——这也许是她有生以来,最敏捷的一次下马,以她的笨拙身手,从那疾驰的马上跳下来,竟然只是踉跄着地,完好无损。紧跟着,还能迅速爬起来,歪斜几步,就朝着那在疾旋的风柱边翻滚的人冲了过去。
“阿墨!”她一边喊,一边跑,心中只有一个直直的念头,想要伸手过去,与那龙卷风暴抢人。他要舍命救她,她却惧怕独活。仿佛,只要赶在风柱卷起他之前,她能够冲上去,牢牢地抢先抓住他,她就能够安心。至于生死,她没想那么多,不论生与死,至少,她与他,是在一起的。
可是,身上那件西凌袍子宽大累赘,哪里跑得利索,她以为是在狂奔,其实,是在顺着倾斜的山势……连滚带爬。
凤玄墨满脸的惊慌与诧异神色,看着她就这般连滚带爬地,扑了过来。几乎与身后袭来的风柱同时,扑进他的怀里。他来不及嫌她笨,笑她傻,怨她不要命,也来不及感动于她的情深执念,只来得及将她头脸按在自己心间,佝偻着背膀,紧箍住双臂,甚至连双腿也缠上去,极尽所能,将她牢牢地护在怀里,然后,任由身后狂风将他与她抛向空中……
耳边呼啸,砾石飞溅中,听到怀中有个声音,似乎在笑,笑她的奸计得逞:
“阿墨,我要跟你……在一起。”
第二卷 行路难 第八十二章一大堆孩儿
对于夜云熙而言,此生最为害怕的,不是身体肌肤之痛,亦不是生死性命之惧,因为,能顺利活到今天,还能带着云起一起,登上金銮殿,自是无数次从刀林箭雨中穿行过,无数次在叵测人心中摸爬过。遂越发觉得,生死有命,何所惧焉?
她真正最怕的,是无人可依,无人可信,无人可言,是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踽踽独行。所以,当被风柱卷起来,她心里,其实一点也不觉得怕。风暴的中心,其实是平静而祥和的,她的一侧耳朵,紧紧地贴在那人的心口上,如雷的心跳声,仿佛镇魂梵音,压过了一切狂嚣呼啸,那个八爪鱼一般将她牢牢缠住的怀抱,带来远胜于稳稳站在大地上的安全感。
然而,纵是内心强大,喊着不怕不怕,那具本就劳顿虚弱的身体,还是最……诚实的。那巨大的冲力,摔在地上的震荡,失重的颠簸,山坡上的滚落,反反复复,如同老天爷脚下的一颗蹴鞠,任由抛玩。
因此,未等风暴停息,这娇娇公主就已经给抛晕了过去,准确地说,是被那无法控制、亦无法预知的下一瞬的起落方式,吓晕了过去。
等到龙卷离境,大漠缓坡恢复宁静,沙砾似雪,月朦星亮,天空如一张镶满细碎钻石的帷幕,大地如一床柔软铺开的绒毯,除了那骤降的气温,让人觉得冷了点——其他,宛若黑暗天堂。
夜云熙便是被冷醒的,寒意浸体,激得恢复了知觉,起初睁眼时,神思迷蒙,等看清楚四下黑漆漆的荒坡,回忆起傍晚时分的风暴,顿生恍若隔世之感。伸手一摸,身下有个肉垫,冰凉冰凉的,她一番咋咋乎乎的摸索,也没见那人有甚动静。
“阿墨……”是睡着了吧,她便出声唤他,“阿墨……阿墨……”
接连唤了几声,也不见有回应,只听见自己低哑的声音在夜空中微微回荡,夜云熙便开始有些莫名心慌了,一个翻身从他身上滚下来,跪在一侧地上,俯身侧耳贴上去听心跳,几不可闻,又伸了手指,去触那鼻间呼吸,也是弱不可辨。
一时心急如焚,抖抖索索地抬手,捧了那脸,轻轻拍打,只觉得所碰之处,比她的手还要冰凉,且有些黏糊之感,应是磕撞出的血迹,越发觉得心沉,一个气息不稳,瘫坐回地上,不知所措。
就那么呆坐了片刻,让脑中空了半响,极力稳住心神,不往深里胡思乱想。末了,深吸一口气,再屏住呼吸,重新伏下去,再次贴着那心口处去细听,用手指探到鼻下去感触。
谢天谢地,那心跳气息,不是全无,只是过于微弱而已,应是昏迷了过去。略加思索,也就顺理成章——既然此刻,她能够完好无损、精神抖擞地坐在地上,这护体肉垫,应该摔得不轻。
心潮涌动,不过总算松了口气,可一转念,心尖子又紧上了,在这大漠寒夜里,这重伤昏迷之人,就这么昏睡一晚,等明天太阳升起时,恐怕也醒不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