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边捧着葡萄纹铜镜顾盼,一边任由紫衣替她系披风,主仆二人就在这殿门边继续闲话:
“这几日,都有哪些人来过?”往日,她掌摄政大权之时,曦京贵圈似乎特别喜欢见她生病,她一生病,大家便排着队地往这桂宫来。现在变富贵闲人了,不知大家的心意是否依旧?还有那人,会不会来看她?
“陛下来了,皇后娘娘也来过。”紫衣答道。
“嗯”夜云熙认真打量镜中的侧脸。
“凤老夫人来过,柳三公子也派人送了些滋补的东西进宫来。”
“嗯”她未置可否。
她的侍女终于明白了她的心思,用一句关键的话打了总结:
“沈相大人……没有来过。”
夜云熙一听,突然无名火升腾,“咚”地一声闷响,将手中铜镜扔出了殿门,砸在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人身上,再掉落地上,哐铛碎了一地。
待她定睛看清楚震碎她的宝贝铜镜之人,声音都些失控:
“紫衣,他怎么在这里?”
“陛下罚他,替殿下养雪狐。”紫衣简洁如实地答道。
第一卷 相见欢 第十三章跟班的小厮
“呵……”夜云熙轻哼,将紫衣的话在心里翻转思量,陛下罚他?云起不就是想将此人放到她身边来吗,他应该是云起的心腹,冬至前日回宫,刚踏进泰安门,云起就打着歪主意,要将这儿郎送到她身边来,被她一脚踩了,这会儿又变着名目地,作什么养狐奴!
不过,云起挑人的眼光,还真是不敢恭维,这凤玄墨,眉眼生得虽是俊俏,只是那冰山木头般的性子,还有那有些一根筋的作派,哪能做得来低三下四,讨好取悦别人的活儿?
再说,她终究不是那起子荒yín_luàn来之人,不管外间如何传言,她毕竟有自己的原则底线,前些日子从南风馆带了那个小倌人回来,只不过是因为他弹得一手好琴,颇有些风雅,又带了几分沈子卿的影子,看着悦目赏心而已。
可眼前这人,每每出现得还真是时候,就好像专门来给她添堵的一样……不,确切说,应该是专门送上来让她出气的。
夜云熙看着殿前那人,跪在一地铜镜碎片中,抬手垂首,低眉敛目,行礼请安之后,便僵着未动,等她说话。
她心思百转,又平息了心尖上那小火苗似的怒气,才一步跨出殿门,行至风玄墨跟前,幽缓说道:
“泰安门的守门卒,好歹也是禁军宫卫,总有军中升迁的机会,可丹桂宫的养狐奴,便是本宫的私养家奴,就算是断了大好前程,你可想好了?”
“愿受殿下驱使。”回答的声音低沉却有力。
“哼……”这厮对她恭敬谦卑得很,可那种隐在骨子里的骄傲,她闭着眼睛都能嗅得到,夜云熙不由得嗤之以鼻,“但愿你……不忘今日所言。”
说完,拂袖反手,裹了披风,欲转身下阶出庭去。眼神余光中,却瞥见,那只雪狐蹿了过来,她几日未见这宝贝,有些怜爱,赶紧弯下腰来,摊开双手,轻声唤到:
“三郎,过来。”
哪知,那平日里见了她跟见亲娘的萌物,此刻却抬了雪白前爪,举步不定,看看她,又转头看看旁边的凤玄墨,凤玄墨赶紧向它递了眼神,它才一个纵身,跳到她怀里来。
夜云熙自然是看着眼里,却不做声,只掂掂怀中小兽的重量,又张手抚摸它皮毛下的骨骼,终于找到了一个发难的由头:
“本宫这雪狐,之前可是跟雪球似的,煞是圆润可爱,这才几日功夫,怎么将它给养得这般消痩?”
“兽与人一样,饱食终日,好逸恶劳,四体懒惰,不是康健长寿之法。”那养狐奴答得头头是道。
“你……”夜云熙心中火苗又突地一蹿,这话听起来,怎么忒不是滋味,因为她最喜的,其实也是……懒惰度日,比如,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早年上千语山学艺,她靠的可不是起早贪黑的苦功夫,而是过目不忘的聪颖与巧劲。
“说得也对,这养狐的差事,对你而言,太轻巧了。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岂不是委屈了你?”夜云熙就着他的那番养狐之道,出言讥诮。不禁想起,曾有御史言她毒舌,彼时不以为然,此刻想来,好像那呆子说得也有些道理。
看着那剑眉微微一抬,星目闪烁,看了她一眼,又迅速别开垂下,她便倾身下去,迎着那精亮的眸子看进去,问得凝重:
“本宫让你担些更重要的差事,如何?”
见着那人神色一凝,她却不等他作答,忍了笑意,只自顾说来:
“我今日要出宫散散心,身边缺个跟班的侍卫小厮,你跟上来吧。”
一边说着,一边直起腰来,抬脚就往阶下去,也不回头看,像是笃定了这人会跟上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