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棘手的是,二十二年前,风吹沙砾埋城时,这根高高的旗杆尚还剩了小半截腿肚子高露出地面,成为整座城的标记,可是后来,这截唯一的标记却被西凌王给割锯了下来,浇筑成了西凌的王杖,空留一个羊皮卷上的朱红圈点。也就是说,他们要寻的,是埋在沙砾地里二十余年的一个碗大的锯口。
裴炎扭曲着一张能拧出水的黑脸,却只有硬着头皮接过地图,接过这接下来三日里,没准不眠不休也完成不了的痛苦差事。
夜云熙却拍拍手,带着西凌王的骨灰盒子,带着她的鸾卫统领凤大将军,优哉游哉,如登高游春一般,沿着蜿蜒上升的羊肠小道,上天穆山顶去了。
紫衣本是想要跟上来的,夜云熙亦想要带几个鸾卫兵士一道上山,这启墓下葬,焚香祭拜,还有等下荒山顶上过夜,生火吃食,避寒保暖,都好有个帮手,有人服侍。
正要出声吩咐之时,凤玄墨却附耳过来与她悄声说,他想给她看一个地方,只给她一个人看。她一转头,见着那一脸要献宝给她看的孩子气,突然觉得新鲜,又想着他的心思,兴许觉得身世隐秘又复杂,合葬祭拜自己的父母,是不是不想让太多的人知晓和围观。
便潇洒地留了紫衣在山下,也未带其他人,独独与他一人上山。反正,沿着那羊肠山道攀上几里,便是马也不能骑,轿也不能抬,只能靠她迈开自己的双腿,亲自徒步上山。再多的人,也帮不了她。
反倒是难得的二人独处,言语间也只有空寂荒山的回响,倍感亲密与宁静。凤玄墨背着满背的包袱,走在前头寻路,她跟个小媳妇儿似的,吊在后面,空手空脚,走得吊儿郎当。遇到坡坎石块,那人还不忘了转身后头,牵扶她一把。遂一路走,一路偷笑。
可等到再行出几里,大约过了一半山程,就开始后悔了。只觉得那沉重的鹿皮靴子里,双脚胀疼,双腿也灌了铅似的,抬不起来。饶是这大半年在草原上,骑马骑得多,腿上长出些紧实线条,可她长这么大,向来养尊处优,哪有机会,亲自用自己的双腿来爬这么高的山。
加之这半山腰上,比下面沙砾里要地湿露重些,竟开始长出些没脚过膝的灌木荆棘来,遮得先前的羊肠路,也寻不着了。凤玄墨在前头,开始长剑匕首齐用,一路挥舞,替她割开荆棘丛开道。
她无力地看着那个执着前行的背影,觉得实在是撑不下去了,遂冲着他大喊:
“大将军,我走不动了!”
说着,低头瞧见脚边有一块勉强能坐人的砂岩石块,便也顾不得什么形象,或者干净与否,矮身就朝上面一坐,赖着不走了。
“那……要不歇一歇,喝口水。”凤玄墨转过身来,见着她那疲懒模样,赶紧取下牛皮水囊,拔了塞子,递她嘴边来。
夜云熙接过来,浅浅喝了一口,便递还与他,看着他那额角的微汗,示意他也喝。那人倒也不嫌,顺手接过,就着她才喝过的囊口,仰头就喝了,喉结滚动吞咽间,眼角余光还在她脸上痴缠。
她就觉得,这人怎么这样?喝口水都喝得这么……浪,喝得她有些脸红心跳,便讪讪地笑着转开脸,装着四下环顾,打量这荒山,苍凉景色一入眼,倒是寻着了打岔的话题:
“阿墨,这山贼都瞧不上的荒山,你要带我到去看什么地方?”这鸟不生蛋的地方,总归不是带她去看什么水帘洞天,琅琊仙境。
“等下到了,公主就知道了。”居然还跟她卖关子,那个他小气得只给她一人看的地方,没准还真有看头。
“还有多远?”她噘嘴问到,好奇归好奇,只是此刻,她最关心的问题是这个。
“快了,就在那上面。”凤玄墨侧身仰头,寻了少顷,扬手指了指一处山崖,说到,“母亲的墓,本是葬在山下的。后来,亚父说,她喜欢高处清风,便移到那山顶上了。”
“可是,我腿好酸。”她顺着他的手指,看了看那缥缈之处,看着到是近,可又不能插双翅膀飞上去,谁知道还要爬过久。腿脚酸胀,倒不单单是冲他做作撒娇,而是,真的走不动了。
“我背公主上去吧。”那人说着,将背上的包袱挪至腰前捆了,已经转身半蹲下来,将一个宽阔的背膀,亮在她面前。
她有些犹豫,近来,她偷偷瞧见过几次,他拼命想藏着的疲乏困顿之态。只是,他不想让她知道,她也就装着不知吧。只是要这个背膀,一路载她上到那高高的山顶上去,她真的……心疼。
凤玄墨见她迟疑,略略侧头过来,拉了她双臂挂他脖子上,反手托腰,一个使力站起,再揽住她双腿,往腰间两侧靠稳了,就算是强行将她背了起来。
身体悬空,她只得将双臂挂他颈上,揽紧了。由他背着朝前走。他于荆棘丛间,艰难迈步,她就伏在他后颈上,小心呼吸。后领衣口下,隐隐松香,沁入心脾,安神镇魂。
“阿墨……”埋头于那后颈间,听着空山里,唯一的悉索脚步声,心中情丝千绕百结,出口却只剩一声轻轻浅浅的呼唤,
“嗯……”那人鼻音重重的,浓浓应她。
“你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