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一切……包括你邪佞不堪的妄想。
都只能到此为止。
你是我纵出的恶魔,我没有看清你卑劣的嘴脸,以至于血流漂杵,国将不复。那么我此刻便以罪人之身,阻你不得再践踏重华一步。
我不觉得死有什么可怕的。
我只觉得,这些年,你在我身边,笑着喊我师尊,那恭谦温良的模样——才是人世间最可怖的噩梦。
那一天,人们只瞧见沉棠以身殉魔,却没有听到沉棠在消散前,最后问花破暗的那一番话。
他说:“花破暗,你拜我为师这么久,我扪心自问,未曾有一天薄待于你。”
“……”
“我那么多年的尊重与真心,没想到……换来的……是你这样的回报……”
花破暗在法术相碰的激烈涡流里,看着沉棠一点一点破碎的身影。
“花破暗……”沉棠盯着他,沙哑道,“你谋划了这么长时间,利用了我这么长时间……这些年里,我问你——你可曾有一瞬,想过回头,感到后悔?”
好像有什么堵在花破暗的喉咙口,他看着沉棠那双眼睛,那双总是对他充满了鼓励,充满了期盼,从来没有过半点歧视与猜忌的眼睛……那种苦涩就一直堵着,直到沉棠最后散成了灰,那个沉棠想听的答案,他仍是不曾说出来。
沉棠故去了。
花破暗是个权谋家,野心家,他自认为感情对他而言绝非最重要的,可是他仍是在沉棠死后,变得异常的疯魔而且变态。
幸好沉棠以身殉魔时,最终并没有直接说出“我后悔当初在君上面前替你这个恶鬼求了情”,可能是来不及说,可能是他想等花破暗的那个回答,但不管怎么样——万幸。
不然花破暗或许会更疯。他已经够疯了。
沉棠身死,血魔兽封印,燎国兵败。
这是世人所知的那一战的结局。
可无人知晓的是,在花破暗撤兵回燎之后,在大燎的深宫中,他一直被梦魇所缠身。几乎每一个夜晚,他都会梦到大决战那一天,沉棠看着他,在化弥于尘埃前,问他——
“这么多年,你可曾有一瞬,想过回头,感到后悔?”
他在梦里想要说话,可是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到了最后他总是看见沉棠仰头长笑,眼尾有血泪落下。
花破暗,花破暗……我为何会赠你这样一个美好的名字?你怎配。
你不曾后悔是吗?
我后悔了。
我人生中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收了你这样一个恶鬼为徒。
噩梦的最深处,每每都是花破暗看到沉棠神情冰冷到几乎无法辨认的脸,恶毒地吐出两个字来——
贱种。
……
贱种!!
猛地惊醒,床周围落着黄绸缎飘飞。
花破暗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在夜里,静不下自己怦怦直跳的心脏。
汗s-hi重衫。
燎国的人都说,国主花破暗疯了。
兵败重华之后,就越来越疯。
是,他是疯了。但不是因为人们以为的战败。他是因着噩梦连连,因着满腔不甘与憎恨,以及还有他并不愿意承认的痛苦。
他寻来九州大陆所有他能寻的招魂之道,试图召寻沉棠的亡魂碎片。
他迫切而且疯狂地想逼问沉棠为什么。
为什么非要做到这个地步?这天下谁做国君不一样!凭什么不能是他?他进城之后纵然杀遍所有人,也一定会留下沉棠一条性命——
为什么最后死的反而是沉棠?他唯一愿意留下的人,居然殉身魔兽,去救那些他恨不得像斩除野草一样斩除的废物?
凭什么!!!
他一遍又一遍地施法拼凑那些沉棠破碎的残魂,每一次失败,心中的怨戾就更甚一分。他就会想,沉棠果然是重华君上的走狗,毁他的霸业,还要毁他的心。如此折磨他,这就是他给他的报复,对不对?
他不会作罢的。
他花破暗要做的事,谁也拦不住他。
终于有一天,他搜捕到了一个沉棠的表亲。血缘的纽带让一直失败的回魂之术最终奏效,花破暗将沉棠的魂魄尽数注入到了那具鲜活的身躯里,犹如强行夺舍一般,召回了沉宫主。
大燎殿内,黄金帐里,面对那个失而复得,死而复生的人,花破暗有诸般念头急涌上心,可最终他做的,却是一件他自己都没有意料到的事情。
他竟将一切搁之于后,万般咒怨与恶毒,停泊喉间,最后他嘴唇微微颤抖,俯身吻了上去。
沉棠——贵族学宫的大宫主,君子慧,誓死效忠于重华的忠臣……
呵……还不是成了他重制而生的活死人!!重华为他们的英雄做了什么?连沉棠死后的魂魄安宁他们都护不了!
何其无用!
他花破暗才是这九州最不可违逆的霸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