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鸣慢慢往嘴里灌酒,道:“如风,慧极必伤。糊涂一点比较好。”
“什么歪理?”安如风嗤笑,摇摇晃晃站起来。他的身影印在地上,搅乱了积水空明的月光。
那身影斜拉得很长,风吹过时,树梢摆荡。灯被吹灭,院子里陷入更深的黑暗。
苏穆煜忽然开口:“如风,只要活着,就总会有前路的。”
“嗯。”
安如风答。
“哥哥在安慰你,多给点反应行不行?”苏穆煜趁他不注意,拖过酒坛给自己倒酒,“没良心的小王八羔子。”
“哦。”
安如风难得不与他争辩。
苏穆煜一顿,半是怜惜半是戏谑道:“什么嗯啊哦的,装模作样也该有个度。”
连鸣抬脚踹了他一下,苏穆煜惊讶侧头——人心黑了?!说好要与我断袖,你居然暗戳戳帮他?
苏美人不干了,酒渍沾在唇边将落未落,他紧紧盯着连鸣,伸出红润的舌尖绕着上唇滑了一圈,极度情-色。
“连少?不人道。”
“你欺负少年就人道?”
“嘿?!”苏穆煜挑眉,敢情你还欺负少了!
连鸣皱眉,伸手将苏美人滑到下巴上的酒液擦掉。两人间气氛变得有些怪异,感觉似是很暧昧,谁也说不准。
苏穆煜眸子暗了几分,猛然上半身前倾!他俩鼻尖对鼻尖,长长的睫毛快要扫到对方脸上去。连鸣没有半分退缩,呼吸愉快地缠绵起来。
银白月辉从如扇的睫毛间穿过,投下一片y-in影。
苏穆煜就那样看着连鸣,须臾片刻,他从石桌上拿过酒碗,微微后退,撤开了视线。
两人谁也不说话,连鸣淡定转头去寻安如风,在苏穆煜无暇顾及的一隅,狠抽口气。
安如风着实喝得有点大,此时在院内摇晃跌撞如浪涛,步履蹒跚,一低一高。他忽而转过身来,眼睛发亮,手掌虚空一握,是拿剑的姿势!
少年翻身而起,凌空出剑,招式干脆,无半分醉态。
苏穆煜和连鸣讪笑两声,这孩子内心得多苦。
院内安静下来,只剩剑x_i,ng大发的安如风在用虚空之剑,似劈开这虚空世道。他足尖轻点,窄腰后弓,起承转合之间行云流水。他紧抿薄唇,抿出一线惨白。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淌,s-hi嗒嗒的水珠顺着腾飞之势落到半空。
连鸣看了半响,忽而出声道:“c,ao吴戈兮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失交醉兮士争先!*”
安如风一顿,落地之时有如惊雷。他高昂的兴致彻底被连鸣触动,少年人落落大方地朝连鸣一笑:“再来!”
连鸣举盏谢邀,大有文豪风范。他敲击碗沿,十分熟稔地为其饮辞作兴。两人一来二往,默契浑然天成。
安如风挥剑如雨,连鸣诵辞若河。
横剑而下,道的是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圆转如意,吟其为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安如风快意潇洒,连鸣也随他而去。
在少年郎最后的招式落地之前,连鸣却突然住了声,一如最初他忽然发声那般。
苏穆煜斜着余光偷偷瞄向连鸣,气氛静谧到有些尴尬。苏老板知其为何,连鸣眉间尽是不忍。
安如风维持着最后的姿势道:“鸣哥,下一句是什么。”
连鸣望着少年泛白的俊脸,他眸中熊熊业火如五轮,胸中究竟有何执着。
“鸣哥,你念完。”
连鸣沉默片刻,须臾间有些难过。
他道:“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无数士兵杀得天昏地暗、神灵震怒。全军将士捐躯茫茫荒野,亦无马革裹尸还。
安如风慢慢垂下手,他敛了那点微薄的豪气。嘴角扯开一个难看的笑容:“我知道,你不用怕我难过,我都知道。”
少年郎坐回桌边,从苏穆煜那里劈手抢过酒坛,坛子一歪,碧绿的酒体再次倾倒入碗。
“我见过横尸遍野,见过血流成河。你们要是不怕,我自可与你们诉说一二。”
接着,安如风才不管他们愿不愿意,噼里啪啦讲起来,无敌任x_i,ng。
“你们有没有看到过满天秃鹫与乌鸦,森森白骨筑起高塔。人走在上面,咔嚓咔嚓响,我甚至分不清是铁甲摩擦还是铬脚的人骨。小战一日,大战三天。杀到最后,我抬头惊觉日光也变得血红。”
“我从瑟瑟发抖到麻木不仁,白刃c-h-a进,带出一弯弦月似的血珠。我头发s-hi漉,一开始以为是汗水,最后伸手一摸,满掌鲜血。收阵后,风吹连营,沙尘都不曾带起。人血染s-hi沙地,厚重成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