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只要把眼睛闭上,睡一觉,明儿早上醒了,就什么都忘了。我乏了,这会儿要去睡了。”云想衣似乎浅浅地笑了笑,凄凉的味道在黄昏的空气中蔓延,似水一般把人柔软地溺死,“其实我们都没有疯,只是做了一场梦,也不知道几时才醒过来。”
景非焰冷得竟是发抖,几乎是爬着出了那扇门,虚脱地坐在石阶上,背对他。
咫尺间的相思都碾成了泥,日落空山,木鱼声敲凉了那一席暮色。云中居雁晚归,青色的翅掠过天外斜阳,留下一道萧索的痕迹。
天也薄了,人的影子映在尘埃的地里,拉得长长的,就在风过时,轻轻地颤了。
“想衣,你……可曾爱过我?”景非焰呢喃着问他,就在云雁飞过的时候,抬头望着天,“一丝一毫……可曾爱过我?”
“我……忘了。”是那一地的白雪,那一枝的青梅,凋零了,那一声的叹息,他说,“我已经忘了。”
远山外,落日烟华,胭脂血色胭脂灰。
——
春时烟柳梦。
晚夏,又是一夜阑珊的雨。
秋月长歌。
却是断桥上谢了残雪,听花落下。
那风情经不得年去。
关山外雁字回回,总在云渡里啼了声声,不归、不归。
大江东去,浪里淘尽了沙,只留半点fēng_liú,没奈何,转眼云烟里去了。
……
昭帝十六年。
彼时,景氏盛世,西扩大漠、东拥朔海,诸邦国莫不臣服。
是年夏,帝大诏天下,传位于太子琪麟。朝野震惊,谓帝正当年,霸业天下,何萌退意?然圣意决。
择日,开宗庙,祭天。
悠悠长长的号角声响彻九重宫阙,矫健的武士立在高高的城楼上,敲动十八架金鼓,扬起的手臂在天幕下划过凌厉的痕迹,轰然雷鸣。沉重的青铜大门缓缓开启,东方日晓一线天。
净空禅师披上大红的袈裟,坐坛上诵功德经,祈三世福邸,众僧者持磬、持法螺、持木鱼,做阿难梵音。
景琪麟登上祭天坛九十九石阶,对皇天行三拜之礼、对后土施九叩之仪,沥酒告先祖。太仆寺、太常寺、光禄寺三卿,自昭帝手中接奉玉玺、皇冕、五龙杖,跪呈景琪麟。
高贵的少年挺直了腰,太阳的影子映入他的眼眸,浓烈如火焰、犀利如刀刃,倨傲地俯视着脚下的臣子,缓缓地做了个手势。
众臣跪拜,三呼“万岁”,震响檐瓦簌簌,惊散了天边的云。
时为昊帝初年。
当夜,大宴群臣。
宫人在水榭边上引着箜篌,丝竹袅袅,明姬善舞,广袖水云天,霓裳羽衣破阵歌。
觥斛交错,酒到酣处,景琪麟觉得有些熏熏的,待得回神,已不见了景非焰与卫连织,转到殿后问了宦人,只道北宫门去了,心下讶然,跟了过去。
夜如水,半勾月下弦,凉夏流萤点点,却疑是星汉漏子。
青绸缎的车辇停在宫门边,景琪麟眼见得景非焰就要上去,急急地奔了过去:“父皇。”
景非焰的身形僵了一下,回过头来。景琪麟扑了过去,左右里无人,便抱住了父亲撒着娇:“这么晚了,父皇要到哪去?今儿是我的生辰,您还没给我过呢,我可不依。”
景琪麟有三分醉了,脸颊子一片酡红,还是象小孩子般在父亲身上蹭着。景非焰在月光下望着他,心头颤着有些疼,抚摸着他的头发,却不言语。
“琪麟,别闹。”卫连织轻轻地把景琪麟拉开,软软地哄着他,“你父皇要去西禅寺,不好耽搁。今儿是你的继位大典,折腾个人仰马翻的,好不容易停歇了,小祖宗,你可别添花样了,明儿赶早母妃给你补上。”
“不要、不要……”景琪麟借着酒劲,跺着脚赖着,“父皇这就不疼我了。”
“景琪麟。”卫连织低低地喝了一声,温婉的语气中带上了点严厉的意思,“你现在是一国之君了,竟还这般模样,岂不惹人笑话,太傅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
景琪麟自小骄横惯了,只卫妃对他管教甚严,当下便不敢吱声,眨着水汪汪的眼睛,委屈低了头,却偷偷地瞟了景非焰一样。
景非焰温柔地笑了,却带了一点点痛苦的味道,伸出手去,似乎想要拥抱住那个孩子,手指尖抖了一下,却终于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已:“琪麟已经长大了,不过还是要乖一点,听你母妃的话,将来……将来……”
“太上皇。”卫连织急急地打断了景非焰的话,有些慌乱地撇过脸去,强自一笑,“看您把他宠得没王法没天理的,这会子倒要他听话,却是难了。况他现在是皇上了,这要淘气起来,可真没法子收拾。”
“母妃……”景琪麟气恼地抓了抓头,“冤枉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