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吟悄悄打量沧阑,心底有些欢喜,又有些羞怯,更多的却是因此而生出的恼怒。可喜的,这次跟着哥哥言喻来此,没有白来,言喻是中意沧阑的,她也对沧阑的印象也很好;可羞的,沧阑说她是理想的太太;可恼的,当然是沧阑那句推搪的话,幸而纪老爷子一番话又将这种恼怒,减到最低。
“那么,就月底下聘定亲?时间会不会太紧?”言喻略微顺下心火,开始拟定婚娶计划。言喻之所以不介意沧阑娶过亲,又急着要将婚事定下来,多少有生意上的原因。他的纱厂规模越来越大,生产品种已经达到二十多个,其中有好几种成了国内知名品牌,有部分洋人都欣然购买。如果,此时能与纪家联手,借纪家码头把棉纱运销各地,他定然还可以把纱厂扩大一倍,真正成为上海的“棉纱大王”。
大太太就盼着言喻说这话,赶紧笑着点头:“不紧不紧,丫头下人那么多,还怕忙不过来。”
沧阑一听,立刻急白了脸,他张口想要辩解,却又在瞬间沉默。半晌,他向众人告罪,说是身子不舒服,匆匆离去。满屋子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愕然,大太太想要发作,转念又将脾气压下,在言家人面前,倒不好过多指责沧阑,以免拆穿她的谎言。
“我去找叔叔回来。”一直不做声的子浚突然从椅子背后钻出来,一溜烟就跑了出去。实际上,子浚并不是想找沧阑回来,他只想找个借口溜出门,回到妤好身边。这几日下来,他早已厌倦了纪家,每天都会有一大群他不认识的人来逗弄他,他一点也不喜欢,本想要逃走,身边又总是跟着人,如今总算给他逮到了机会。大太太慌忙叫人跟上子浚,叫他们一定要把子浚平安带回来。虽然,子浚是沧堇在外的私生子,大太太却从没想过不认他,反而对机灵的子浚十分喜爱,宝贝得很。
“阑儿这些日子忙码头的生意,身子一直不大好,请你们不要怪罪才好。”大太太惟恐沧阑的举动又再激怒言喻,急忙代他解释。
“没关系,年轻人,休息一阵就会好。那我们就这样说定了,我在家中恭候媒人上门。”言喻已不再介意沧阑失礼的行为,大太太说得言之凿凿,他丝毫不疑有假。
婚事就这么定下,不管沧阑愿不愿意、在没在场,这已成为不可改变的事实。
沧阑出了门,心底堵满忿忿的情绪,他实在想不到,大太太会从容说出那样的谎言来逼他就范。这一次,他不能妥协了,沧阑越想越坚决,错过一次,已经造成了难以弥补的伤害,他不能再错第二次。
“纪叔叔,等等我。”子浚气喘吁吁地从后面追上来,才跑到沧阑身边,就拉着他躲进一旁的弄堂。沧阑探头去看,只见几个家里的下人匆匆跑过,一脸焦急的样子。子浚有些得意地说:“纪叔叔,他们都在找我,可我一点都不喜欢那个家,我要去找娘,再也不回那里。”刹那间,沧阑的心堵得更难受,就好似忽然被灌进一碗五味汤,什么滋味都齐了,火辣辣地呛在喉头。他要怎么说,对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说出那残忍的事实?
子浚若有所觉,巴巴地望着沧阑,可怜地问:“不可以吗,纪叔叔?”沧阑深深吸口气,平复翻腾的思绪,子浚显然误解了他的意思:“不,子浚,我不是那个意思……”话才到一半,沧阑忽又顿住,他不确定告诉子浚实情,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子浚年纪虽小,却因生活艰辛,早学会了察言观色,他低下头:“是不是娘不愿意接我回去,她把我丢在别人家里不管了?”
子浚的声音带着一点不解的怨愤,沧阑一听就呆了,这才意识到隐瞒妤好去世的严重。他怎么可以让一个孩子,对母亲产生不解和怨愤,带着这样沉重的包袱,一生都活在影里。“子浚,你听我说,你娘出了意外……去世了。你必须跟在爹的身边,习惯纪家的生活。”艰难地说完这段话,沧阑等着子浚的哭声响起,一个孩子,即使再懵懂,乍听亲人噩耗,总会嚎啕大哭。然而,沧阑只听见子浚清晰的话音:“决不,我决不回纪家。”沧阑盯着子浚稚气却坚决的脸,一阵寒意涌上心头。他那双眼睛,墨黑且清亮,带着一种凛然的孤绝,正丝丝往外冒出寒气。这是一双多么冷酷的眼睛,沧阑曾经以为,熙扬冷漠的眼神就已是冷的极限,却不想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会散发出更令人心寒的目光。
“子浚,不要仇视纪家,更不要仇视你的爹爹,他很爱你。”沧阑对着子浚讲道理,可是,子浚的心完全被丧母之痛占据,哪里还听得进他一丝半毫的劝解之语。此时此刻,子浚所想的,只有死去的妤好,如果,他没有去纪家,没有离开他的娘亲,这一切,都是不会发生的。“我要回家见娘。”子浚倔强地咬紧唇,不肯轻易掉一滴眼泪,从今以后,就只有他一个人了,他要像个男子汉一样,遇到任何事情,都不会哭。
沧阑默默跟在子浚身后,他亦要去见秀君,告诉她,无论现在的情况多么恶劣,他都不会再次另娶他人。可是,秀君只把子浚迎进屋,却把沧阑挡在了外面。“沧阑,回去吧。”秀君轻声说,“宝培已经判了,昨天,苏琳娜小姐特意来通知我,事情不如我们想象顺利,她说,她虽然劝服了马克大使不干涉法庭判决,但其他各国联名上书,以保护国人在租界人身安全为由,要求重判宝培。于是,宝培被判了三十年,我决定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