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指指空无人影的屋门口,边走边说,刚刚那个,就是兴达。进屋坐吧!
我说,不用不用,我今天来主要是为他上学的事儿,我爸不放心他这么早就下学打工,他现在到底多久没去学校呀?
老太太顿时愁眉不展,叹着气说,今儿算,快一个月啦!你来也好,不听我的,他哥在的时候听他哥的,听他嫂子的。这兴达能念到现在,那都是老大媳妇儿供的,我们家兴达犟啊,那个犟,没他嫂子,谁的话也听不进去,前两天,把书都卖废纸啦,就死活要出去打工挣钱,这孩子那是让钱艰难着了!
我听着迷糊,我说,怎么,兴达上面还有个哥哥吗?
老太太赶紧解释,她说,哦,跟你没关系,是兴达她妈前夫的孩子。
我在脑里急转弯了一圈,然后问老太太说,那兴达听他的,咱们就去把他找来呗!
老太太抬眼望望我,马上又低下头,她又怨恨又悲怆地说,人都死了,哪儿找?那个不务正业的东西!他丧尽天良啊他!自个儿死还嫌不够,还要拉上媳妇儿孩子,我们家兴达现在都恨死他了!
我没大听懂,本来想接着问兴达为什么恨他哥哥来着,可老太太说到后来有点激动,我就没敢问下去。
老太太连着叹了两口气,然后她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我们进了屋。
那是三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居民瓦房,灰墙砖地,乍一进去,又黑又暗。老太太让我坐在她那屋的火炕上,我刚坐下,她就朝隔着厨房的对面屋喊了一声“兴达,兴达你过来”。
兴达没有吭声,也没过来。
老太太腿脚不好,脚步迈得很小,踉踉跄跄地去对面屋看究竟,一边走一边念念自语地说,我怎么不死呀,我真是活够了……
大约过去两分钟,老太太把兴达领过来,老太太应该是已经告诉他我是谁,他显得很拘束。我本来想介绍一下自己,但此时此刻,又害怕介绍会让他觉得更加尴尬,于是,就直接奔主题。我说,兴达,你为什么死心塌地就要去打工?你觉得你现在能干什么活啊?
兴达坐在靠墙边的旧沙发椅上,不回答,光低着头,抠手指头。
我和老太太坐着火炕沿,老太太见外甥不出声,生气地教训说,你这孩子,有没有礼貌?你姐跟你讲话,你耳朵聋啦?你非要去干活儿,就走吧,我看你是不想让我活了,是想气死我啊你......
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我看见坐在沙发的这个孩子那满脸倔强委屈的时候,我突然觉得他特别像自己十七岁的模样,突然就可怜他,就想抱抱他。
其实仔细想想,他跟我一样,我爸入狱那年他才十二岁,一年当中失去父亲母亲的创伤在他幼小的心灵上将永不能抚平。还有他的妈妈,她和我妈都是因为我爸的事儿突然去世的,据说也是脑出血送了命,这么想想,我就觉得我爸真是罪孽深重,不说罪该万死吧,一死,不足为惜。
我没有像老太太那么教训兴达,我们第一次见面我不想他往后抵触我,再说家里困难,他坚持下学打工也是为了挣钱,只不过他岁数小,为人做事想法太简单,好像随随便便就能找着工作挣着钱似的。
我耐下心来,我说,兴达啊,你现在还没到为家里减轻负担的时候,你能干什么活儿呀?你明年就高考了,不想考个好大学,好好儿念下来,等将来找一个体面的工作吗?
兴达低着头,还是抠手指头,不说话,我看见一颗一颗豆大的泪水从他脸上垂下来,落在他的手背上。我趁热打铁说,你真不想念书?如果现在家里有钱了,你还去打工吗?你想不想继续念书?
兴达用线衣袖子使劲擦眼,一边擦一边使劲点头,慢慢出声地抽噎起来,老太太也哭了。
我站起来,我说,那好,明天我过来领你去买书,你还缺什么你跟我说,好不好?
兴达不说话,光哭。
我跟老太太说,那就这样吧,我明天再来,您留步。
出了大门,周围是一大片高高低低面相惨败的居民房,我走在其中,心情酸楚不已,也说不清难受个什么劲儿。
我掏出电话,按了半天又不知道该给谁拨,就在这个时候手上的电话自个儿响了,屏幕上出现一个呼入图像,无法显示的号码。
我接起来,又是从不说话的那个人,电话里安静得空洞,一如从前那样刻意或无心。我停下脚步开始恍惚,真搞不明白对方出于什么心态,无独有偶,这事儿接二连三多少回了,如果说最初是谁错拨或者恶作剧,那么如今可以肯定下来,这绝对是处心积虑专门针对我的,这段以来所有的沉默电话应该也是同一个人所为。但为什么打了电话却不说话呢,出于什么目的呢?
我正想着,又一个等待号码拨了进来,我一看是蒋军的,就把那头儿的挂了。
蒋军说,sun你在哪儿呢,今天心情不好,出来陪我喝酒吧!
我拿着电话听见酒吧里的那种轻音乐,我说,你在哪儿呀?怎么就心情不好了?
蒋军醉歪歪地笑,他说,你到底来不来,你别告诉我又有什么事情走不开,又跟谁已经先约好,又来骗我...
我打断蒋军,我说,那你在哪儿,你不告诉,我怎么找你去?
蒋军说,这个叫什么不知道,一会儿等你来,咱俩去徐家汇,去夜猫,我请你喝酒去!
我说,那这样,我现在在南京,怎么也得两个小时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