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有些料想不及的是,是陈明礼的处境比我想象的还要差。
我在礼部贡院中抄书,他偶尔会过来巡视一下,向来不说什么话。另一个学生跑路了,也不见他有何反应,常见他身后带着一群谈笑风生的人走过,他如同笔架山一般立在最前,端着尚书架子,比院前的石狮子更肃穆,一言不发。
别人来看时,兴许要笑这老头子已经老成了一块木头板子,除了脸上深深的褶子,已经不剩什么了。他身后那些人谈笑时,未必没有一些含沙射影地嘲讽他的意思。
另一个让我起初没有想到的事,便是林裕已经整四年没有批过奏折了。
那一封封谏言上的朱批,毫不掩饰,是张此川的笔迹。张此川失踪之后的这段时间内,便由司礼监掌印太监撤函,宰相批注。
要说消失的那个人,仿佛是林裕本人才更为贴切。
我在那个小房间里呆了半个月后,发到我手里的奏折突然内容一变,那些琐碎重复的内容被人撇去了,送到我这儿来的,十封里有四五封直陈政务要事。
我见到了许多张此川的上书,由他本人写,本人呈送,最后本人批,整个过程一丝不苟。
另有陈明礼和其他几位老官的奏疏,叽叽喳喳不少,大多都被打回了,没打回的都只是淡淡两个字:“已阅。”张此川批的时候估计眼睛都没眨的。
玉兔很有意思,他帮我找奏折的时候,只要看见了张此川的,都要仔仔细细地看过一遍,然后攒起来推得老远,直到我找他要的时候他才肯磨磨蹭蹭地交出来。
我边叹气边摸他的头:“好了,别吃醋了,咱们办正事儿呢。”
玉兔一本正经地道:“我没有。我是一只深明大义的兔子,不会耽误你的,你放心罢,谢樨。”
因我自己要研究,便没有同意他帮我抄写的提议。他眼见着没事干,就帮我研墨,灯影压字的时候,便站起来为我掌灯。
有时我写累了,就把他拉到怀里抱着,在椅子上靠一靠。卷帙浩繁中,灯影绰绰,玉兔轻轻帮我揉着手,仔仔细细地按压上面的穴位,我偶尔会觉得这样的生活也挺有意思。
陈明礼将我们抓到过几次。
这个老头子怒道:“上哪儿谈恋爱来了?!不务正业!今儿早上的抄完了吗!”
我道:“抄完了。”
玉兔被我抓着,想跑没跑脱,只能眨巴着一双眼睛望他。
陈明礼:“……”
所幸我反应快,当即作了检讨,向他保证以后再也不在办公的时候带人搞小动作,他方气哼哼地走了。
我和玉兔一商量,决定让他以后变成兔子,陪在我身边。这样我一边抄书,一边撸着膝盖上的兔子毛,柔柔软软的十分舒适。
如此本来万无一失,但有时我整理奏折太过入神,常常会忽略玉兔的存在,忘记摸他,他很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