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想,好像有这么一回事:“乖,先欠着。”
他有点蔫吧:“那,你什么时候还啊。”他瞅了瞅周围没有别的人,准备扳手指给我数天数,结果发现兔爪子是一个团,并不能供他明确地数数,便变回了人身,低头在草地上给我画正字:“你看看,欠了一百个了!”
我照着他的脑门儿就是一弹指:“你算术谁教的?”
他盯着我,面不改色:“你教的。”
我瞥了他一眼:“哦。”
我觉得这般同玉兔在外面打情骂俏的有伤风化,便拉着他回了房,我们彼此争论了一番后,抱在一块儿睡了午觉。
陈明礼的发妻前些年逝世,他过后也未曾续弦,只听说有个女儿,不知道是否已经出阁了,府上总之是没见到大小姐这个人。偌大的一个尚书府,同我那府邸有异曲同工之妙,有些冷清。
这般冷清的氛围中,我和玉兔就成了十分辣眼睛的那一对。连厨房的长工都表示看着很心酸,为了排解寂寞,便拉了柴房和马房里的几个伙计镇日搓麻将。我偶尔参与几把,赢来的钱给玉兔买糖葫芦串和春宫图册。时近年关,我们一通搅和,这府邸中渐渐也有了人气。
陈明礼对我们打麻将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偶尔还会在晚间散步时过来观战,眉头皱得死紧,周身整肃,对着我指点江山:“吃!碰!好,胡了,不错。”
我:“……老师早。”
老陈头瞥我一眼,背着手一言不发地扬长而去了。
玉兔不会打麻将,他热衷的是将刻着索条的竹牌啃一啃,竹牌坚硬耐啃,玲珑漂亮,他特意收藏了一个一筒,和他的大白菜放在一起,时时刻刻带在身边。
他道:“谢樨,你看这个像不像月亮?”
我向他建议道:“你可以看看有一张叫九筒的牌,上面有九个月亮。”但玉兔嫌弃那九个月亮加在一起都不如一筒一个大,便拒绝了我的提议。
时当陈明礼去礼部宿值巡检,我和玉兔成天待在房中,我仍旧抄着我的书。在这期间,陈明礼又往上陈第了一封奏章,举荐闽人郑唐及几位外方官员入翰林,附带近期考核情况。
我在礼部挂了个不入流的末职,离那些人斗争的中心还差得远。按照流程,我须等到明年春闱发榜过后,同新科进士一起视情况进国子监。
宰相给批了,林裕那边仍然悄无声息。我听礼部的人八卦说,这个皇帝似乎是在沉迷修仙,讨得了一个十分有仙缘的道人作指点,写青词炼金丹。
“那个谁一死,圣上便沉迷到这其中去了。”有人道。
豫党的人则道:“张大人定然还在世,只是归隐罢了,功高震主之理大家都懂,为的仍是圣上安康。”
陈明礼见机再上了几本折子,将张此川大骂了几通,言辞犀利,甚而很有几分血谏的意思。折子送上去后就没了消息,我估摸着以当朝宰相那样和稀泥的性子,根本没敢呈给林裕过目。
我隐约觉得陈明礼未免有些操之过急。但我看着这个老人一天天的越来越疲惫,连带着身体上各种各样的小毛病一齐出现,也晓得他在急些什么。
他还认我这个学生,肯提拔我。但他仍然不打算将我拉进去,不完全信任我。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他不愿将我拉扯进去,是想万一他无法功成身退,还有个我记着他做过什么事,——从他的角度来看,未知的是我是会抓着他的把柄往上爬,还是继承他的愿望,一切仍然以谨慎为上。
他要这样想,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进度再次停滞,我又去杨柳街找了一回无眉小少年,却发现无眉也不知所踪。
玉兔比较能放宽心:“判官他要是放我们鸽子,我便去向玉帝爷爷告状。”
我道:“你告了判官能有什么好处?”
他很向往的样子:“彼岸花我还没吃过呢。往日找他讨,他都不肯给我吃,可以罚他赔我们几十朵花。”
这天我带着兔子散完步,从后园回了房,隐约听见外头有人放烟花炸爆竹。我的房间居西侧,后窗正对着半条街和一条河,越过层层低矮的房屋,能望见浓厚的白雾慢慢飘散,鸣哨般的声音过去后绽开几朵白日焰火,经久不散。从黄昏炸到夜晚,绽落一地彩纸。
我道:“好像快过年了。”
玉兔扒拉着我的袖子:“我们在凡间过吗?”
室内昏暗,我伸手去点灯,一圈儿暖黄的灯光亮起来,照得玉兔眼光盈盈。
“对,在凡间过,一家人要一同过年。”
玉兔很喜欢我这个“一家人”的叫法,显得很高兴。我坐在灯光中看闲书,玉兔拿了墨笔在沙沙地写着什么,片刻后,他叠了一张黄藤纸推到我眼前。
我接过来一看,又是熟悉的兔子头,后面跟了一句话:给你的情书,你看了吗?
我放下书本,余光瞥见玉兔低着头一动不动,看似很专心地在看一本春宫图册。
他上一封信我看了,他不知从哪儿抄了几句酸诗,拼凑了一下当做情信。十分不专心且不专业,我有点不满意,一忙起来便忘了回他。
其实比起古人的诗,我更喜欢他平日里聒噪的那些话:你为什么不亲亲我,你认为抱兔子睡比较舒服还是抱人比较舒服,今天晚上你可以带兔子去礼部吗?一叠声地喊我的名字。
另外是以前在书上撕下的他的旁批:谢樨好像很忙,我很想念他。
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