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英娘沉吟半晌,万象神宫半夜起火,今天上朝时女皇就迅速处理好善后的事,连替罪羊都找好了,反应不可谓不快。女皇主动为薛怀义遮掩,可能是怕这事揭开了会影响她在民间的名声,薛怀义没有上过学,本是个粗莽市井闲汉,闹大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女皇不怪罪薛怀义,反而把修缮万象神宫的差事交给他,不是偏爱纵容,而是在麻痹他。
她沉思间胡乱丢出骰子,扔了个好数字,高兴地拍拍手,挪动黑棋,“是不是该动手了?”
李旦没说话,目光落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再过一个月,宽松的大袖衣袍也遮不住她的身形。
她拉起他的手,掰开他因为紧张而曲起的手指,笑着说:“我正嫌整天待在甘露台闷得慌,想出去转转,别想拦着我。”
李旦低叹一口气,反握住她的手,“多带几个人。”
裴英娘甜甜一笑,“好。”
他们接着打双陆,半夏和忍冬跪坐一旁为两人点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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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怀义放火烧了女皇登基的象征万象神宫,倾尽国库的珍宝玉石堆砌出来的雄伟宝殿化为乌有,只剩下断井残垣和烧得焦黑的架子,触目惊心。
李令月乘车路过附近,特意让驾车的健仆改道前往万象神宫,下车驻足观望许久。
明火还未熄灭,坊卒们提着水桶来回奔忙,破瓦残砖里冒出一股股浓烟。
她冷笑一声,转身离开。
女皇在寝殿等她。
进宫的时候,迎面遇见张易之和张昌宗,兄弟俩衣着华丽,涂脂抹粉,眼角眉梢天然一股肆意fēng_liú,这是只属于年轻郎君的气质。
两人没有下马,随意揖礼,“原来是公主的车驾,还真是凑巧。”
李令月掀开车帘,倚着车窗含笑道:“五郎,六郎,听说你们又升官了?”
短短半个月内,女皇先后几次提升张昌宗和张易之的官职,眼下张昌宗已经升任为光禄大夫,张易之为控鹤府主事,赐给住宅、豪奴、健马、骆驼,甚至还追封他们的父母。
兄弟俩的晋升速度可以说是青云直上,一步登天。
朝野侧目,天下震惊。
连李令月也吓了一跳。
薛怀义至少还有国师这个身份来遮掩,张昌宗和张易之却是堂而皇之以男子身份出入宫闱。女皇十分喜爱兄弟二人,迫不及待以他们为核心,迅速建立起一支既不偏向李旦,和武家诸王也没有丝毫牵连的亲信势力。
李令月印象中的母亲,总是从容不迫、冷静睿智,朝臣们畏惧母亲,母亲不说话的时候,他们大气不敢出,胆战心惊,汗如雨下。然而母亲其实从来没有当众发过脾气,她笑容温和,态度可亲,泰山崩于眼前,依旧不慌不忙。
她没想到母亲会如此重用张昌宗和张易之。
升官的两兄弟春风得意,大大方方道:“多承陛下厚爱。”
说完这句,笑了一笑,夹一夹马腹,扬鞭离开,再无以前面对李令月时的恭敬谦卑。
等兄弟两走远,昭善低啐一口,“得志便猖狂,公主在此,他们竟然不下马!”
李令月沉默不语。
女皇登基以后,宫中禁卫换了一批将官,守卫极其森严。
李令月经过几重暗哨,走进正殿。
女皇端坐在书案前,十几个穿半臂间色裙的宫婢立在折叠刺绣屏风前,或手执拂尘,或手捧金盘,或怀抱水盂,或手抱香炉,上官璎珞和房瑶光跪坐在窗下的坐席上,伏案写着什么。
女皇开门见山,直接道:“魏王妃病逝了。”
李令月愣了片刻,明白母亲的暗示,心口猛地一沉。
武承嗣的原配妻子死了,女皇要为武承嗣再挑一位王妃。那个人选,就是她。
女皇抬起眼帘,扫她一眼,“令月,你觉得武承嗣如何?”
李令月脸色变了变,冷汗淋漓,“母亲,我和三表兄琴瑟和谐,育有两子,无意改嫁。”
女皇没说话,看完两本汇报各地逃户情况的奏章后,才道:“薛绍真有那么好?”
李治喜欢薛绍,李令月也喜欢薛绍……她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可这个女儿偏偏喜欢城阳公主的儿子。如果不是李治下旨赐婚,她不会同意这桩婚事。
李令月握紧双拳,“母亲,他是我的丈夫。”
女皇淡淡道,“你可以换一个丈夫。”
李令月闭一闭眼睛,郑重稽首:“母亲,我和三表兄生了两个孩子,为什么要换一个丈夫?”她笑了笑,笑容略带讥讽,“只因为武承嗣姓武,所以我就非要嫁给他?”
宫婢们垂首侍立,面无表情,即使听到母女俩的对话越来越剑拔弩张,也波澜不惊,宛如泥胎木偶。
女皇接过茶盏,徐徐吹散杯口萦绕的热气。
如果李令月有野心,应该欣然答应她的提议,痛快和薛绍义绝,嫁给武承嗣。
成为魏王妃以后,她可以利用李氏血脉和武家媳妇的双重身份,为她自己积累政治资本。李旦不会防备她,武承嗣要巴结她,她可以左右逢源,不管谁占上风,不论风云变幻,她永远占据主动地位,高高在上,地位尊崇。
可她却果断拒绝了。
女皇呷一口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李令月还小的时候,她对李治说,“令月类我。”
李治很高兴,揽她入怀,含笑说:“她能有你一半的聪慧就好,以后长大了,我们不必担心她会被那些纨绔子弟哄骗。”他顿了一下,促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