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着一头沉重的假发、假髻和珠翠簪环,饶是健朗如李令月,也支持不了多久。只有遇到节庆重要场合,她才肯梳假髻。
宫婢们撑起罗伞,护送姐妹俩去含凉殿。
李令月头重脚轻,外面又在下雨,到处湿漉漉的,走起来不大稳当。宫婢们怕她摔着,前呼后拥,一边一个,身前一个,身后还跟着一个,架着她走。
走到半路,迎面看到李旦遥遥走来。
雨越落越大,他没穿木屐,长靴踩在砖地上,水花四溅。
等李旦走近,裴英娘谨慎地打量他几眼,发现他面色和缓,好像又变成平时的八王了。
李旦的目光落在她裙底的彩绘枹木屐上,扫视左右,“公主穿不惯木屐,雨天路滑,怎么不提醒她换双鞋?”
忍冬不敢吱声。
裴英娘想开口解释两句,忽然想起之前几次穿木屐摔倒,好像都是在李旦面前,脸颊一热,不好意思张嘴。
李令月闻言回过头,“英娘过来,我牵着你走。”
裴英娘看一眼李令月头顶高耸华丽的发髻和她身边围着的四五个宫婢,摇摇头,走到李旦跟前,伸出手。
不让抱,拉手还是可以的。
李旦眼眸微垂,牵起她的手,锦边袍袖和她的绣球锦襦袖交叠在一块。
宫婢们连忙围拢到两人身边,把二人笼在伞盖里头。
雨水浇在罗伞上,乒乓响。
亭台楼阁矗立在朦胧的雨幕中,栏杆台阶上溅起一蓬蓬水雾。
伞下的空间不小,但四面八方都有裹挟着雨水的秋风往伞底下钻,裴英娘怕李旦淋湿,朝他靠近了些。
李旦低头,大概以为她怕冷,松开手,揽住她的肩膀,把她罩在袍袖底下。
他身上总是有股淡淡的墨香,让裴英娘不由自主想起他的书室,清净简单,萧疏阔朗。
李显成亲之后,常住英王府,不能像以前一样日日待在蓬莱宫中。
李旦什么时候娶亲呢?
裴英娘抬起头,看着李旦的侧脸,他五官俊秀,给人的第一感觉是温润厚重,但细看之下,就能看出他眉宇间的孤傲冷淡。认识这么久,他永远冷静自持,连偶尔微笑时,笑容也像是一板一眼雕刻出来的。
偏偏是这个不苟言笑的八王,对她这么温和体贴。
裴英娘微微一叹,等李旦娶亲之后,应该不会像现在这样对她这么好了。
其实倒也没什么,人都是要长大的。再亲密的兄弟姊妹,也会有生疏的时候,何况她并不是李旦的亲妹妹。
她不贪心,李旦给予她的关爱呵护,已经足够多了。
第40章
裴英娘盯着李旦的袖子看。
她发现飞溅的雨珠落在李旦的袖子上, 竟然像露珠在荷叶上滚动一样,会慢慢沿着皱褶滑下来, 不会打湿袍袖。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入水不湿的鱼油锦?
鱼油锦是贡品, 裴英娘之前听李令月提起过,今天还是头一回亲眼见识。
她的目光太热切了,李旦不得不敲敲她的脑袋,提醒她:“看路。”
到了含凉殿, 早有内侍捧着热水、姜茶、干燥的巾帕上前伺候。
三人一人齿间噙一块嫩姜芽, 走进内殿。
儿子成婚,李治又是欣慰又是感慨, 正歪着凭几和武皇后闲话。看到兄妹几人进来, 立即催促侍者去预备滚热的姜汤。
他自己多病, 受够了病痛的折磨,因此格外怕儿女们患病。
李旦道:“不必搁姜、盐, 热茶就好了。”
宦者小心询问:“大王饮清茶还是饮茶汤?”
自从永安公主鼓捣出清茶, 圣人宫里便常备着两种煮茶的罐子。
李旦蹙眉, 雨天湿气重, 吃茶汤太腻, 而且他已经习惯每天早晚饮清茶, “清茶。”
宦者又问裴英娘。
裴英娘小声说:“我也要清茶。”
李令月不吃清茶,也不饮茶汤,她要了一壶温乳酪。
嫩姜芽噙在齿间,有股辛辣的芳香,隐隐约约还有一丝丝淡淡的甜味。裴英娘觉得嫩姜芽还挺好吃的, 接过茶盅后,没有吐出姜芽,直接啜饮一口茶水。
甘美的茶水和姜芽接触,一下子酸甜苦辣,各种滋味齐涌上头。姜芽和茶水,味道竟然这么古怪!
裴英娘咽咽不下去,吐又吐不出来,含着一口姜茶水,脸颊涨得通红。
李旦似有所觉,侧头看她一眼。
裴英娘勉强把茶水吞下去,扭过脸,悄悄吐舌头。
李旦微微笑了一下,眉眼刚刚皱出一个温柔的弧度,这时,殿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他脸上的笑意转瞬即逝。
裴英娘穿了木屐过来的,一路蹚水,鞋袜仍然干爽,唯有裙角上溅了几星泥点子。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怕失礼于人前,她随手把宽大的袖子轻轻一笼,遮住裙角。
抬起头来,看到的却不是新婚夫妇李显和赵观音。
进来的竟然是武承嗣!
武承嗣头顶软幞,腰束革带,穿一身小团花罗袍,进殿以后,不敢抬头,行礼毕,等着李治和武皇后问话。
武皇后并没有宣召武承嗣,眸光流转,看向李治。
李治笑着道,“今天显儿带着新妇拜见翁姑,我记得承嗣也是娶了亲的,叫他一起来热闹热闹。”
武皇后心里微微一沉。
武承嗣和武三思刚刚回长安时,她确实为兄弟俩安排了亲事。但后来她有了别的打算,便推了武承嗣的婚约。娶亲的是武三思,他已经娶了一个正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