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沛极少听见左海洋谈起死去的魂奴,上次是他主动询问,左海洋才简略地提了一句。那是唯一的一次。后来,无论是大家一起聊天还是单独俩人的场合,左海洋再没提过。他也知道,左海洋这是不愿总把自己的伤心事挂在嘴边上,免得人家嫌烦……以前蓝沛也是这样,从不在人前提及沈枞,简直仿佛沈枞不曾存在。
他们俩都是非常内敛的人,内敛而且骄傲,自尊心太强了。
想来,在过于优秀的父母跟前长大的孩子,全都是这个样子。
但是蓝沛也明白,这样并不好。一味把伤口往心底埋,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那只会让它始终溃烂流血,怎么都无法愈合。
……倒不如学习那些祥林嫂,逢人就说,把伤口敞在太阳底下,反而好得快一些。
他想到这儿,就忍不住道:“议长,苏湛说的也没有错。您不要觉得人生就这么结束了。”
左海洋非常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蓝医生,你也被苏湛他们收买了吗?”
蓝沛苦笑:“怎么会。我只是想到什么说什么。议长如今这样,总不能称之为幸福吧?”
左海洋把脸转向篝火,火焰热腾腾烤着,烤得他脸发干,火光太明亮,以至于蓝沛看不清他的神色。
“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有一个沈霆在身边。”
左海洋这突如其来的一句,把蓝沛说得发窘。
左海洋自觉失言,他又沉默了片刻,这才道:“我不喜欢那样的交往:以驱散孤独为目的,或为了结婚而结婚。我图人家的青春靓丽,人家图我的家世地位和灵魂力,彼此在这样的基础上达成协议——蓝医生,你不觉得这像做生意吗?”
蓝沛无言叹息,他说:“我并没有劝议长您和不合心意的人结合。我不是那个意思。但是人总会有看着顺眼的,心里有好感的,对不对?”
左海洋低下头来,他用一根细小的枯枝,轻轻划着潮湿的地面。
“我和小惠她爸,从十五岁就在一起。我从没在他之外交往过别的人。除了他,其余对我而言都只是普通朋友。如今就算打着亲密的目标去交往,我都不知道怎么面对人家……”
蓝沛一阵没来由的伤感,左海洋这些话,活像是在说旧日的他和沈枞。
“那么,您不妨问问小惠她爸。”
左海洋诧异地抬起头:“什么意思?”
“就是说,让他来帮您一把。”蓝沛温言劝慰他,“虽然他已经过世了,但是你们在一起那么多年,到现在议长您还念念不忘,这说明他依然活在您心里。所以下次,如果真的遇到了感觉不错的人,议长,您可以在心里问一问他。”
左海洋愕然望着蓝沛:“怎么问?”
“夜深人静的时候,您就在心里问问小惠的爸爸。比如说,可以这样问,‘你觉得今天聚会里遇到的这个年轻人,他怎么样?’议长,您和小惠的爸爸共同生活了那么多年,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您应该了如指掌才对。做了这么久的夫妻,又养儿育女的,恐怕他说上句,你就能知道下句。”
蓝沛说到这儿,笑了笑:“如果小惠的爸爸回答说:这个不行,我不喜欢他,不要和他交往。那么,就算了。既然是他讨厌的,恐怕也不适合您。但是也可能他会说:这个看上去还不错,先交往看看吧。既然小惠的爸爸是这个意见,议长,您可以听从于他。”
左海洋深受震撼!
蓝沛又说:“议长,我相信小惠她爸爸一定是为您好的。他不可能狭隘偏激到阻拦您获得幸福。所以您完全可以将裁决权交给他,不要一味拒绝新的机会。”
左海洋看着蓝沛,他慢慢道:“如果是别人和我说这些,我肯定会生气。但既然是蓝医生你和我说这些,我想,你是认真的。”
蓝沛低下头,过了一会儿,他才轻声道:“……其实,这是阿枞教我的。”
左海洋一怔:“是么?你是说沈枞?”
蓝沛点点头:“刚刚系魂那段时间,我成天往公共墓地跑,一天到晚守在阿枞的墓碑跟前,我是去忏悔的。那阵子我总想,要不要想个什么法子,把自己弄死算了。我觉得对不起阿枞,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左海洋默默听着,他觉得蓝沛说的,仿佛是他的心路历程。
“最后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我梦见阿枞骂我……”
“他骂你?”
蓝沛点点头:“他说,他根本就不想让我陪着他死,他骂我死脑子不开窍。他还说,木已成舟,我为什么还要后悔呢,老老实实的接受现实就是了。”
蓝沛说着,笑起来:“阿枞指着我的鼻子骂:‘你把我害死了,还想把我儿子害得去坐牢吗?我们父子俩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你?蓝沛,你简直是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混蛋!’我被他这么一骂,吓得差点从床上摔下来。”
左海洋也笑起来。
蓝沛慢慢收敛笑容,他垂落眼帘,轻声道:“那是阿枞死后,我第一次梦见他。这么多年,不管我怎么渴望,他从没有进我的梦里来过。”
黑暗的夜,火焰裹挟起的温暖气流,在狭小的山洞里慢慢迂回,夜色温柔而宁静,这让左海洋有几分出神。
蓝沛看看他,试探道:“苏湛说的那两个,说不定真的很不错呢,要不然,议长就去见个面吧。”
左海洋回过神,他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