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下便是近日镇上盛传的神医?”
说话的人是个年纪较长的男子,他人坐在营寨的一把普通木椅上——兴许是身侧还侍坐六人,偏偏别有一副人主气派。
而来者是个浓眉的汉子,蓄了一撮小胡,端看有几分不屑。
“素闻剑盟的二师兄谭不问论风度品德皆不让大师兄沈吾崖,当可接管剑盟好叫沈兄避世静养。没想到亲见才知阁下实为技穷寡德之人,不但出此下策绑了区区一介贫医,还喜懂作不懂,明知故问。”
“来人,”谭不问却似并不生气,如渊的眼睛里并无变化,只道,“给先生布座奉茶。”
“不必,”被奉为神医的人并不领情,强硬道,“直说来意吧。”
“先生多心了,我听闻大夫近日医好了不少山下染了瘟疫的病人,而剑盟之中也有所感染。在下一时心急,唐突了先生,也实是抱歉。”
神医一哂道:“阁下以为是瘟疫?”
“不,是一种毒。”
“不仅,还是从你们这里传到山下的毒。”
“不瞒先生,正是神蛊温皇尸身上的毒。”
“尸身?”
“正是。此子阴狠狡猾,害剑盟颇苦,多亏古岳派的李淮生少主相助才合力拿下此徒。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此人本已死亡,我们姑且欲葬之,谁知触之者立死不说,其身还散发着巨大的毒性,我们的弟子当场牺牲了三十二名。其余距离较远的在场者多多少少也有所感染,虽勉可维生,但接连身体高热呕吐,就连我们七剑亦是凭借功力勉力压制。”
神医哼道:“所以你要我提供解药给你们?”
谭不问颔首。
神医冷笑道:“你们的命是命,山下人的命就不是命,我医治你们的工夫,却不能下山医治百姓吗?”
“先生说的是,医者有济世胸怀,实让谭某佩服。但祸源既出在我方,倘不釜底抽薪,终要遗祸万千,此事——还请先生搭救。”谭不问言及此,起身俯首一拜。
神医见状忽有些语塞,终道:“我不救世,只救病人。”
“望先生成全,助我剑盟免于此浩劫,日后定将先生之名扬于中原——”
神医轻嗤打断道:“我若要扬名还需得你?这世上有人活得噪声不小,走起路来恨不能惊天,究其本事却多不过尔尔。我虽有一技之长,却宁曳尾涂中默而生。”
“先生淡泊谭某定成全。”
神医大摇其头,道:“先叫我看看病患稍作处理,一会将解药的方子抄给你。”
“多谢先生,”谭不问吩咐道,“柚渊,带先生去营寨看看重症的兄弟。”
神医本欲走出寨门,却突然停步,甩出一枚药丹抛给了相送的谭不问。
“这是……”
神医道:“此物可医沈吾崖的耳喉之症——或许眼疾也可解。不过他既然不愿睁眼,到时再自废一回双目就是了。”
在场的七人皆是眸中一亮,竟都未计较他的不敬言辞。谁知这神医还未等对方将感激之词遣出,便随着柚渊出了堂门。
“二师兄,我们……还要不要遣人暗中看着这个来路不明的大夫?”
谭不问望着手中的药丹。
“不必了。”[1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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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太虚神鳞注:剑盟为向温皇复仇虽有不择手段之嫌,倒也尚算有其底线。一者未将毒尸曝于荒野有害苍生,二者未弃感染之下属于不顾,三者皆以其大师兄为重,值此纷乱之时无人争权,也算难得忠心。
世间总是如此,有人耗尽心力要救,就有人用尽办法去杀。
那么倘若一个大夫和屠夫做了伙,到底是为救人还是为杀人?
譬如此刻不见前堂救死扶伤,却看后院大开杀戒。那救人的固然医术高妙,这杀人的倒似个十足的新手。
他一个人披着红衣曳着广袖,不负剑不带刀笔直行来,架势是足了,步子却走得滞涩无比、十步一停,乍看去不是酩酊大醉就是病入膏肓。
——这跛子挺俊嘿,是来生乱的,还是看我们无聊来献舞的啊?
西门马厩外的几名守卫心里正嘀咕着,迟疑之间还未来得及相互眼神交流,抒发一下对来者邯郸步法的不屑,飘荡的红衣就已经贴面立在了他们眼前,近得可以看见这人鼻梁边两泓无澜的古井。
——他确实是来献舞的。
名为死亡的舞。
他缓缓抬手,悠然得像在打一个招呼。守卫见状已然忘了拔剑,眼睁睁地看着他原地挥袖转了一圈,再欲开口求救却已失声。
骤变之下自救无法,求援不得,只得瞪得目眦尽裂聊以表达心中惊惧。
视线消失的那一刹那,他们看到拂面的红袖中有一把陡然展开的折扇。那扇骨上燃着清淡的烟,烟中有股绵绵的香,这香竟比酒还醇,一呼一吸之间便叫人长醉了。红衣人略作一叹,抬脚绕过昏迷者直由后门迤迤然而入。
这路上人迹稀疏,赤羽更不避人,巡查者七零八落在他身后昏厥一片,他似事不关己般不作处理,自大路直踱向暗室。
自偷袭神蛊温皇、剑盟遇难之后,他已在密道的甬道中枯坐了三日。
他的头有些昏,却抵不过毒发的焦灼,通体每一刻都像放在火上炙烤,既痒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