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教之战,我与你同去,但在此之前,我想邀你同去一个地方,”他的眼睛亮亮的,透着几分情意,“——若是地狱的话,你会陪我再去一次吗?”
如此盛情邀请,温皇实际上……是有点怨怼的,想象之中本当是含羞带怯的婉约场面,现在偏偏被对方带出了几分果决与豪情来。
又……又不是去英勇就义。
可是细细看去,便可见那人悬在寝衣带子上的手弱不可查地颤抖着,指尖踟蹰许久才缓缓解开。
随着肩上的衣滑落,露出了青年精健的上身。腹上剐出的刀痕还未好得利索,轻则结痂,重则露着粉色的新肉。
窸窣一声清响后,单薄的锈色寝衣已完全滑落在地面。
他第一次在这个人面前完全曝露自己的身体,他仰起头,面上滚烫,赤裸地直视着对方的眼睛。
而对方狭长的眼忽如深渊,卷着未知的风云。他缓缓地走来猛然拦腰将赤羽提起,扯下了尤在脚踝上裹着的寝衣。赤羽随着他连步撤退,只闻身后一阵响动,下一步竟直接踩进了敞开的棺中,温皇忽然轻轻一搡,那宽敞的棺材直接躺下,两个人枕在厚厚的布帛上,交叠在了一处。
赤羽的胸膛一边剧烈地起伏着一边觉得好笑,鱼水之乐行于棺椁中,这下倒也算是真的下了一遭地狱了。
温皇见状支起胳膊肘着头,轻声问:“想到了什么趣事?”
赤羽扬眉道:“无,只是事态紧急,不如我们同时推测下巫教一役的战局?”
温皇面上一委顿,望着身下之人,又很快勾起嘴角。
“好,那么我们从地形说起吧,”温皇俯下身,指尖点在赤羽的下巴上,“中原处北,从缩短补给线的考虑上来讲,不易奇袭,适合屯兵于巫教五座山外的高山上观望局势,以俟时机。”
言罢向下一滑,点了点喉咙上凸起的结,又向下敲了敲两边的锁骨。
“这是罗碧将军扎寨之处,寨西是一片平旷,寨东是避毒林,”那双手猝不及防地神速抵达了赤羽的胸膛,“如此,就到了拱卫巫教的那两座山了……”
在向下,是那狰狞醒目的二十四道刀疤。
“这里,”温皇点在赤羽的肚脐上,“满目疮痍的巫教腹地中心——还记得么——是祭坛上那棵亘古巨树,从我出生起,或者说,很久很久以前起,它就生在那里,如同一个源头,孕育了巫教的土地城池。”
“嗯……”
温皇忽然低下头吻在了赤羽的脐上,眼色深深,像是在看故土,又像是在看人,几分怀念、几分恍惚。
却不想指尖刚好剐蹭在还未长好的新肉上,搅得赤羽嘶得一声又疼又痒。
“而巫教南面的背以三山为倚——”温皇的双手顺着赤羽脐下两旁耸起的髋骨摸索,即将再次滚落而下之时,却被赤羽一掌猝不及防地掀翻。
被当做活地图的人冷笑一声道:“好了,地形我已经知悉,下面我来决定进攻的策略。”
赤羽执扇直接将身下人的蓝衣层层挑开,却见那人腹上一道横贯笔直的剑痕直接跳了出来。
“这是——古岳派的那一记……剑咏波澜?”
那人不置可否。
赤羽忽想起一事。
“我记得天允山树林后的伏击一战,你曾临场创出一技不完整的剑招。”
温皇颔首道:“半式轮回。”
“前几日我观狼主一技贯地狼突与轮回有相似之处,琢磨一番忽然觉得,”赤羽笑道,“我或许可以替你补全这招轮回。”
“那么天下第一剑,便是你赤羽信之介。”
赤羽哈了一声,道:“温皇,你现在已经不在顶峰之上,你、陨落了。”
“峰顶高寒,岂不孤寂?如今既遇到同行,与他并立在距离顶峰一步之遥的地方,也好。”
赤羽一怔。
温皇眼中一动,兔起鹘落间已然双手扣住了赤羽的双肩,向下翻坐。
局势陡转,温皇又将人摁回棺中。
“赤羽大人的策略酝酿了这么半天也不说,我有点等不及——不知是否和我的策略一样?”
“休歇一月,”不待赤羽回答,温皇促狭一笑,眸子危险一眯,“直捣赤凤。”
几案上的信又颤抖地叫了起来。
开敞的窗子还是未关,琴就那样被随意地抛在那里。
屋中的枕榻上已无人,却停着一口吱呀方闭合的长棺。那棺木淋了数日的雨被泡得发潮,此时竟生出了点点细嫩的芽,一并在春风里颤巍着。
而窗外顽皮的雨越下越大,泼洒,太肆意。
三十三 甲子仲春记事[之一]
明抛去、何故之心系,暗擘画、是谁之力欤?
倦瞥天涯无数路,皆是迷障。
若别无选择只有一途,或曰执着,笔直走到黑;若面前有许多路,或曰选择,权衡取其一。盖许多人希望自己是后者,因为拥有自由去择路。
于是追求自由的故事都是这样讲的:某人一朝觉悟,于是他经历万险杀出重围挣脱牢笼,付出血的代价,最终得以为自己而活。
可月牙泪的故事有点不一样。
因为太熟悉西剑流的轮值作息、四周环境,他的夜逃轻易成功。一路疾行后,月牙泪终于停于一片树林之前。他看着远处的幽深草木,自问:往何方?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