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雪见状悬身一躺,拎起跪在地上的人,置于马上、身前,拔刀点穴止血一气呵成,仿若吃饭般的熟练。
将那人掌中的箭一抛,千雪冷声道:
“给我让出一条生路,我就给你们留下一条活路。”
“胡闹!”
“这……”
“伤他者死,”千雪用刀背将赶来的西苗兵向下拍了个趔趄,“挡我者亡!”
他反手又用刀锋刺了下白马的屁股,马惊腾而起,越过王府侍卫、越过西苗军,从金甲将军的身边呼啸刮过。
然而他的话音未远,藏镜人忙道:“西苗军第五编队听令——”
转瞬之间再看乱军中央哪还有人?
“追!”
只有一张金色的物事被掷在了温热的血泊之中。
苗王眉头紧锁,将那枚发旧的金牌捡起,其上笔意遒劲,仅有四字。
十、赦、皇、令。
都说言多语失。
可千雪不觉得,在他的眼里,竞日总是什么都得到的那个,智慧且从容,好像胜券在握,什么也失去不了。但这人也并不沉默,在督导过自己几次念书后,连千雪都嫌这人多话。他常常想,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啰嗦得像个老奶奶一样,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反复说呢。
“你都嘱咐过一次了!”
听到千雪这样抱怨时,他就笑一下,也是心不在焉的。
“人老了,记性差,多担待。”
而听者翘着二郎腿剔牙:“不担待。老你是有多老啊。”
然后两个人就会陷入年纪差距的老问题里,什么同样是两位数的年纪,打十位舍一舍大家都归了零,四舍五入都是一样你又充哪门子的长辈。那边又说我要是五十就该入到百岁了,小千雪要不要考虑叫我几年祖宗呢。
“你担得起啊?”
千雪本作势要叫的,就叫那人吃惊一次,可口型都摆开了,却还是觉得太欺师灭祖,终没说出声来。于是一场争辩又以千雪的失败而告终。
可现在能言善辩的人成了哑巴,热情开朗的人也跟着失语。身后穷追不舍的西苗兵原本还会喊杀,让过分寂寞的耳畔里能多点声音。千雪甚至为此不由地有些感激。
可现在他们也不说话了。
千雪心生疑惑,不由地回头一瞥。只见拂晓微亮的天色里腾起一阵紫气,蓝色的蝴蝶翩飞而至,诡异的烟雾中缓缓步出一道人影。
怎么会有瘴气?
难道是毒雾?
千雪忽然就不疑惑了。
“这可是西苗军整整一编的人啊——虽然是最残次的一编,不过你就这么把人全杀了,不怕藏仔千里追命么?”
“西苗军忠诚骁勇,这一编虽皆毒伤未愈,却不见一人萎靡抱怨。这样的军人只要活着,就绝不会放过你,”来者又道,“况且,我还留了一个人。”
“留什么人?”
“通风报信的人。”
“通什么风报什么信?”
“‘千雪孤鸣人活一日,北竞王就绝不会踏入苗疆半步。’”
千雪闻言勒马转身。
来者身后倒下的是西苗残军,身前抱着的是一个垂死之人。
与他一模一样。
“那么接下来,”目光相抵的片刻,两个人同时开口,说出一句一模一样的话:
“你同我,救个人。”
三十九 甲子暮春记事[之一](上篇)
昔刑天舞戚戚戚焉,今夸父逐日邓林边。
“这就是和千雪一道那人留下的话?”
“是。”
“人长什么模样?”
“蓝衣羽扇,儒雅斯文,”答话的是个西苗卒子,他强作镇定,却仍心有余悸地补充道,“实则心狠手辣。”
藏镜人闻言冷哼了声,命那第五编仅剩的兵士退下休息。此时此处,只余他与苗王,一同俯瞰着下方战况。
此役本名为中苗之战,发展至今却成了不折不扣的苗疆内战,其情势可谓万变于瞬息。外狄的头领起先还不信北竞王的“死讯”,团团包围苗王军,谁也没打算撤退。可他们非但迟迟不见王府侍卫军回援,后续的粮饷也未如期收到。骚动之间,等来的却是西苗军的包围,军心瞬间便溃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