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什么值得我骗的?”
孙景文回过头,眦目欲裂,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清时怎么会死……他说过要等我的……”他又看向千月,“是你骗我的!你把他藏起来了,你想要他的心!”
“啧啧啧,”千月摇着折扇,“一心想着他半心的人,可是你呀。”
他的双眼已经通红,仍在喃喃自语,“不可能……不可能……”
“你若不相信也可挖开坟墓来看看。”
他趴在那块墓碑上,哭得更悲恸,眼泪鼻涕和作了一团,终是接受了这个事实。
“为什么……为什么……”
“你想知道为什么?一个没有心的人,如何能活?”
孙景文抬起头,“我只取了他半心,何以叫做没有心?是因为我没有陪在他身侧,所以他没熬过这三日之苦吗?”
千月一声嗤笑,只觉这孙景文实在太不了解叶清时了。
“孙景文,你是否时常觉得心悸难受,悲恸难忍,心中苦楚难以言喻?”
“你怎会知道?”
“这几日里,你又是否觉得苦楚不再,连心境也变开朗了许多?”
“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他难过时,你会痛,你的身体里,装着的是他的心。孙景文,早在雪妖山洞里救叶清晚的那一日,你就已经死了。”
“什么意思?”
“是叶清时为了救你,剜出了自己的半颗心,你借着他的命而活,却如此不知感激。
你还记得暮春时节那场雨吗?我不知道他一个人躲在了哪里,又是是如何撑下那三日,居然能避得了我三天三夜的搜寻。”
千月笑道,“他因为失去半心才入疯成魔,而你,竟然还嫌弃他被心魔所噬的样子。
他靠着半颗心而活,身体修为早已不复从前,你却还死皮赖脸缠着他,求他把另一半心取给叶清晚。”
孙景文愣住,真相如此残酷,他根本无法接受!他摸着自己的胸口,“不可能……为什么他从来都不说……为什么他不告诉我……他将半心给了我……”他低声道,“若我知道他只剩半颗心了,我是绝对不会逼迫他去救清晚啊!”
“若是没有这半颗心,你还愿意陪在他身边吗?”
哑口无言。
悲痛欲绝。
“为什么……为什么……千月……你明明知道一切,你却什么都不说……”
千月摇着折扇,“哦,我就是想看看,一个人究竟能愚蠢到什么样的程度。”他笑道,“你果真没令我失望。”
孙景文跪在叶清时墓前,觉得自己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殆尽。
“如果你有过一点的爱他,这些事情不用说,你也能感受到。”
孙景文不再言语,身形在萧瑟秋风里显得凄凉。
远处非禹走了过来,“陛下,一切已经安排妥当。”
“嗯。”千月点点头,“走吧。”
刚迈出几步,便被孙景文叫住,“千月。”
“嗯?”
他泪痕满面,“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两日前。那日你走后,我便依着他的意,带他来了此处。”
他生前的最后一个心愿,是想看他的家乡……他曾经提过那么多次,他却从未放在过心上……“千月,我想去看看他最后呆过的地方。”
千月点点头。
不远处的浣衣女在水渠边洗着纱,靠着水渠的农家院子里搭架着竹竿晾着衣服。
孙景文跟着千月上了一座二层楼高的楼阁,木质楼梯被踩得吱呀吱呀。
屋子里的陈设很简单,一方长木桌摆在窗户底下,透过窗户正好能看见小桥流水,村野人家。那木桌上一方烟砚台,一叠宣纸,一支毛笔,是他在白龙镇送给他的那一支,翠绿的竹盒因被抚摸得光亮,可是笔还是崭新的,他想陪他练字,可他没有纸,也没有墨……
一张泛黄的纸摆在桌前,是用来仿写,上面龙飞凤舞的“叶清时”三个字,是他曾经写来送给他的。他余下的时光里曾坐在这里练字,可他的字歪歪扭扭的,像是被虫爬过一样难看。
“清时……清时……”孙景文泣不成声,握着那支崭新的狼毫笔,眼泪一滴滴,滴落在宣纸上,散成一团团冰冷的泪渍。
两日前的夜里,二层楼阁的床榻上,叶清时已经没有力气自己坐起来了,他靠在千月的怀里,每说一句话都像耗尽了平生力气。
这里就是江南,孙景文的家乡,很美,他很喜欢。
他本是想着第一次用他送的笔,写下自己的名字,可他已经握不住笔了,写出来的东西歪歪扭扭,煞是难看。
他靠在千月胸前,气息越来越弱,“千月。”
“我在。”
“我死以后,不要带我回苍山,就把我葬在附近……”
声如蚊蚋,还没来得及答话,千月便已感受不到他的气息。
“好。”纤长的手指抚过他的黑发,“你安心去吧,黄泉路上,我一定让他哭着求你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