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则贞没有说话。
岳清明咽了口唾沫,虽说这情景与气氛都极为尴尬,但话都说到一半了,总得把剩下的话也一并说完。
「我知道你是出于善意,也可能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这些事也并非凭着一句道谢就能一笔勾销……」
「我明白了。」顾则贞恍然大悟,「你是觉得我出于个人意志做的这些事情,尽管帮助了你,但也为你带来某种负担,甚至让你感觉亏欠我?」
对方说出了真相。
岳清明有点窘迫,但还是点了点头。
他向来不太习惯依靠别人,如果是别无选择或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另当别论,但现在明明有别的选择,他实在没办法若无其事地留下来。
况且人类这种生物是很可怕的,长久的相处会产生感情,这点全然不受理性控制,就连向来与人维持距离的他,不也是在离开前感到些许留恋不舍,甚至为了那条项圈而与顾则贞产生争执。
顾则贞用微妙的目光看了他好一阵子,在他低下头之后,居然笑了起来。
岳清明感觉自己仿佛被嘲笑了,脸上微微发烫,尴尬之余,不自觉抿紧了嘴唇。
「这么说,你其实是想要留下来,但又怕亏欠我更多,而且也无法心安理得地待在这里,于是做出了违心的选择;但决定离开的同时又觉得舍不得,所以才想将项圈当成纪念品?」
他一阵愕然。
自己这几天的纠结被顾则贞一番简化整理,瞬间就变得万分矫情,简直像是什么三流言情的大纲,而且对方还说得煞有介事。
「我不打算留下的理由没有你说的那么虚伪。」岳清明开口道,「但我不想亏欠你也是事实。」
这话说出来后,他松了口气。
至少是将自己想说的话表达出来了,不管怎么样,毕竟是受过对方的恩惠,就算决定离开也不能将气氛弄得太僵硬。
顾则贞看了他一眼,忽然起身拿起一旁的平板电脑,随后在他身边坐下。
岳清明一头雾水,不明白对方想做什么,对方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开机之后,在屏幕/萤光屏上点了几下,接着将平板电脑交给他。
「你先看过这个再说。」
他凝视着屏幕/萤光屏,上头开始播放一段影片,一只幼兽趴在草丛里,似乎正在埋伏,准备攻击不远处在溪畔喝水的斑马。
那只幼兽身上是淡黄色的毛皮,显然是猫科动物,身形娇小,看起来很像是小猫,但岳清明从拉近拍摄的镜头里看见了那一口利齿,当然不会将之当成什么可爱无害的生物。
过了一会,幼兽行动了,从后面扑上斑马,这时却有一只豹子从侧面冲了过来,与幼兽争抢食物。
斑马被两方夹击,背脊与身侧都被咬得血肉模糊,过不了多久便奄奄一息地倒了下来,显然活不了多久。
另外一头,幼兽与豹子却因为争夺猎物而展开了搏斗。
幼兽明显在力量上落了下乘,所以并不主动接近豹子,但也没有立刻逃跑,一大一小的两只野兽周旋了好一阵子,幼兽付出被豹子咬伤前肢的代价,叼着一块斑马肉逃走了。
血淋淋的画面十分触目惊心,岳清明看得愣住了。
「你给我看这个做什么?」
「如果你选择回去,接下来两、三年,这就是你的生活模式。」顾则贞轻描淡写道,「刚才影片里的那只幼兽,就是你的同族之一,年纪大约在一岁左右。 」
岳清明大惊失色,整个人都僵住了。
「我之前就说过了,回去之后你便要照着他们的生活方式过日子,你似乎没有将我的忠告放在心上。」
他何止是没有放在心上,根本是完全忘了这件事。
因为不想再亏欠顾家父子,岳清明想离开的心情万分迫切,根本就没有考虑到以后的生活究竟会是什么样子。
一想到生肉里头可能有的细菌,岳清明便感到一阵犹豫。
况且,不说饮食的问题,光是看刚才的画面,就能知道自己不可能适应那种生活……幼兽与豹子搏斗的画面被纪录得十足清楚,但这对岳清明而言,只意味着一个意思。
从头到尾,一直有人旁观着这场搏斗,甚至饶有兴致地拍摄了影片,但在幼兽受伤时,拍摄影片的人完全没有要出手帮助幼兽的意思,甚至放任幼兽与豹子相互攻击。
也就是说,在这些人眼中,与体型大上不少的豹子搏斗、甚至受伤……这都是很平常的事情。
直到这时,岳清明才意识到顾则贞让他看这段影片是想表达什么意思。
「如果不是到性命危急的时刻,监护人是不会主动出现的。」顾则贞语气平常,「这就是弱肉强食的生活。」
岳清明沉默了许久。
他正在考虑自己该如何措辞。
这时候改口留下未免也太过厚脸皮,但他实在不能过影片里那种生活,若是他出生时是动物型态也就罢了,但他在人类社会里生活了二十几年,肯定难以适应那种茹毛饮血的生活。
如果不打算留在这里,而是拜托顾则贞当他的监护人,自己另找地方独自生活的话……不,这点顾则贞肯定不会同意的。
虽然对方没有明说,但岳清明直觉地明白,顾则贞的意思是希望他留在这个家里。
「我……」他开了个头,却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