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春说:“你前男友要结婚了啊?”
李岚岫一甩手,嘎嘎地吃蛋黄花生:“不提了不提了!不讲了,不讲他了,有毛病……”
他们从白天走到了黑夜,分开的时候,李岚岫问图春多高,图春说:“一八五。“
李岚岫点点头,还是忍不住提了句:“你们看上去是差不多一样高的。”
她抱着她的糖炒栗子,顺了图春剩下的半袋蛋黄花生,拿走了他送的奶油饼干上了公交车。她脸上的痣兴许就是别人说的泪痣,长在眼泪滑落脸颊时必经的路线上。
图春和李岚岫搭的公车往一个方向去,都要回桐泾路,但他的自行车比公交车快,眨眼就骑回了派出所,他从自己的柜子里拿了李岚岫给的那副油画,把画绑在车后座上,一路骑去了公园路。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桃花源记》来了,前文略过,后文难续,好像有一个人在他耳边反复诵读,反复回响。
“太守即遣人随其往,寻向所志,遂迷,不复得路。”
图春绕着公园路骑了好几个圈,骑得气喘吁吁,也有点不复得路了,才在一中门口停下。他把画拆下来,放到一旁,人坐去了后座,伸长胳膊勉强抓住车龙头,脚也伸长了,缓慢地踩动踏板,稳住方向,在电闸门前一圈一圈地骑车,闸门后头没有灯火,也没有人。保安室里倒亮着灯,却看不到人影。图春骑了歇歇,看着坐垫,狄秋应该坐在他现在坐的位置上,后座,而他呢,应该坐到坐垫上去,背对着前面的路,面对着狄秋,由狄秋给他指方向,指路。他们一起骑一辆自行车,一前一后,面对面,学电影里的两个白痴。
狄秋会大笑,说电影里的台词,仰起脖子,欢笑着说:“又是那两个笨蛋啊!”
图春听了也笑。
图春从后座上摔了下来,车轮仄仄地打着轱辘转着圈。图春爬起身,他发现学校对面已经不是一家精品店了,也没有卖奶茶,卖无骨鸡柳了。图春扶好自行车,捡起画,看了眼依旧空无一人,却又光明敞亮的保安室。他推着自行车慢慢走到公车站,搭末班的公车回了家。
他在公车上才发现自己的手掌蹭伤了,图春撕掉了一层死皮,吹了吹伤口上的灰尘,打了个颤,没吭气。到了家,他轻手轻脚地在客厅里找创口贴,但还是惊动了茉莉花,她从卧室走出来,没有开灯,月光疏落,洒在她肩头,描摹出她披着睡衣,头发蓬乱的样子。茉莉花轻声问:“啊是转来啧啊?”(是不是回来了啊?)
图春握住手腕,没有响,茉莉花往厨房的方向走,喃喃低语:“肚皮啊饿?下点烂糊面吃吃吧,放点青菜,正好夜里炒呲点蘑菇,我一个嘞啊吩吃几何。”(肚子饿吗?下点烂糊面吃吃吧。放点青菜,正好晚上炒了点蘑菇,我一个人也没吃多少。)
图春贴好了创口贴,靠在沙发上,温温地应了一声。
第三章
劳动节前夕的一个周末,图春调了一天休,按照惯例,这日子是和图庆那边的亲戚聚会的日子,今年也不例外,茉莉花开车带着图春,图春的大姑妈,小姑妈各一辆车,带上家人,一行人开车去张家港吃河鲜。图庆在茶厂加班,正和一群老外买手研究配置一种果茶,实在抽不出身,到了预定好的饭店,图春发现,饭桌上不光少了图庆,奶奶和小姑妈的女儿豆豆也没来。
小姑妈说:“豆豆正好也月考啧,嘞嘿复习功课,阿婆么帮恩倷烧了弄了,阿噻吩出来。”(豆豆正好要月考,在复习功课,奶奶要帮她烧饭之类的,也就没出来。)
虽说是亲眷聚会,但图春却看到了张陌生的面孔,这是个女孩子,打扮得体,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讲账时,她不时点一点头,陪一个笑。她是跟着图春的大姑妈来的,挨着图春坐,她另一侧坐着的便是大姑妈。
一壶热茶上桌,茉莉花招呼大家把茶杯放到转盘上去,笑眯眯地看图春的大姑妈:“大妹啊,挨个是啥宁啊?阿弗介绍介绍。”(大妹,这个谁啊?也不介绍介绍。)
大姑妈早就张开嘴巴了,茉莉花话音才落,她赶紧接下话页:“我继囡恩呀!也弗是吩看见过,小辰光浩浩帮亮亮,恩倷一老一道白相格,浩浩,倷忘记脱啧啊?噻是扎两支小辫子格个呐,倷换一经去拉恩倷格辫子,拉一道,恩倷哭一道,倷被恩哆姆妈敲一道。”(我干女儿呀!又不是没见过,小时候浩浩和亮亮,还有她,一直一起玩的,浩浩,你忘记了啊?就是扎两个小辫子的那个,你还一直去拉她的辫子,拉一次,她哭一次,你被你妈妈打一次。)
浩浩是图春的小名,奶奶叫出来的,因为图春和爷爷同一天生日,爷爷名字里又有个“浩”字,便用“浩浩”作了小名。
爷爷在图春十岁的时候过世了。
大姑妈说完,大家都笑,只有图春的堂嫂王茜没什么反应,抱着怀里的小婴孩摇晃着胳膊,堂哥方亮靠着她,小幅度地动着嘴唇,说几句便看看图春,王茜跟着看,眼神偶尔滚到图春边上。方亮的嘴唇不动时,王茜抬起头冲图春笑了笑。图春讲普通话,说:“我小时候的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