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孟殊时必须给所有人一个交代。谢瑛若当真谋反了,此刻他的那些大戟武士何在?他狡黠一笑,走到被擒的守城卫兵面前,问:“尔等知情不报,是否是反贼谢瑛同党?”
谢瑛带人在宫城中耀武扬威,守城的卫兵日日面朝南方,遥望谢瑛府邸,对这支私兵早已见怪不怪,怎知事态会发展成这般模样?他们只觉得自己是被冤枉的,正在奋力挣扎,忽闻见孟殊时的问话,彼此间眼神交流一番,立刻就明白了这位殿中中郎的意思。
卫兵中领头的一人答道:“回大人的话。先前,确有一队大戟武士在门外徘徊,下官正欲上报,不想大人英明,先一步发现异常。那些人见羽林卫来势汹汹,立马夹着尾巴撤退了!”
其余卫兵皆点头称是。
孟殊时很满意,示意羽林卫将卫兵们放开,准他们戴罪立功。而后,他登上云龙门东侧城楼,一面等待冯飒与董晗,一面密切地注视着周围的动静。
他遥望西方,见谢瑛府邸中只有几点零星的火光,心道,这与谢瑛的奢靡做派极不相符,许是有人走漏了风声,让那贼人知情后惶惶然不知所措,连灯烛都不敢点,正在黑暗中与人密谋。思及此,他不禁望向周望舒,想着此人算尽人心、罗织密网,无论谢瑛想出什么样的办法,今夜都是在劫难逃了。
孟殊时的视线往周望舒身后挪了挪,见岑非鱼带着个捂的严严实实的小兵混在队伍里。那小兵的脸被笼在阴影中,只看得见白皙的脖颈,白得异乎常人,不是白马,还能是谁?
两人搂搂抱抱,不时咬着耳朵,临阵仍在谈笑。
岑非鱼敏锐地察觉到了情敌的目光,抬头扬眉一笑。
孟殊时尴尬地收回视线,低头盯着自己手腕上缠着的发带。这夜月光皎洁,发带中的银丝反射出星星点点的微光,缥缈梦幻,仿佛在告诉他,有些事不过是大梦一场。
嘚啷,嘚啷。
马蹄声爆响,漆黑天幕下,一串火光沿着御道向云龙门疾射而来。原是冯飒在前策马狂奔,身后跟着董晗及二十名带甲武士。
众人行至云龙门东,忽听冯飒长“吁”一声,勒马驻足,仰头朝城门上发出喝问:“何人封锁宫门?叛军何在?毛小子,你莫不是欺君吧!”
孟殊时知道师父在配合自己唱戏,丝毫不露心虚,答:“回冯将军的话。李将军所陈之情形,千真万确;下官所罗列谢瑛的罪行,无有不实。据守城卫兵回禀,谢瑛的大戟武士队见我等来势汹汹,知道事情败露,已然撤军密谋去了。”
冯飒点点头,爬上门楼,与孟殊时并排远眺,隔着一堵高大的宫墙,望见了谢瑛的府邸。
城门楼上仅有孟、冯两人。
冯飒面色已变,一捋胡子,伸手指向东南,问:“孟家小子,你可知道,那处原是什么地方?”
孟殊时想也不想,答:“师父,那边是武库,武库再南,原是魏国武安侯曹爽将军的故居,现在是谢瑛的府邸。”
冯飒摇头苦笑:“当年魏明帝病危,拜曹爽为大将军,令其与宣皇帝[注]同为托孤大臣。曹爽如何呢?他日日在府中磨刀霍霍,想尽办法要与宣皇帝争权,最终一朝兵败祸连九族。说句大不敬的话,曹魏篡汉,梁周篡魏,都是欺天子羸弱。现下风水轮流转,曹爽的昨日,便是谢瑛的今日,而谢瑛的今日,又会是谁的明日?这天下,真不知还能安定几时。”
孟殊时笑道:“反正不是我的,我是得过且过,没什么雄心壮志。”
冯飒一吹胡子,在孟殊时肩头用力一拍,骂道:“你也老大不小了,说什么没有雄心?业未立,家业不成,成日沉湎声色,与个青楼倡优不清不楚的。师父替你应承了一门亲事,此役过后,你们便成亲。”
孟殊时大惊:“师父!”
冯飒不理会孟殊时的不满,向下望了一眼,道:“行了!东安公马上就到。这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定然不敢带兵杀进谢府,你等我送信归来,随意向他请示一句,便可动手了。”
冯飒说罢,下楼上马。他根本懒得与东安公打招呼,独自带着董晗东出云龙门,两人各御一马,奔入谢府。
※
谢瑛府邸大门紧闭,院落中漆黑一片。回廊间寂静无声,只有屋檐上不时落下一滴积水,以及空旷院落里“嘀嘀”的回音。
整个谢府,唯议事厅内点着数十点支蜡烛。烛光飘飘摇摇,将众人的影子映在墙上,变了形的黑影模样古怪,仿若满室魑魅魍魉。
事实证明,谢瑛放在惠帝身边的耳目不止侍中吴允一人。此时,他早已收到风声,在楚王入宫的同时,便火速派人把自己的党羽召入府中商议对策。
奈何,洛阳城中那首“光光云华,大戟为墙。”的童谣已经传唱太久,弄得眼下人心惶惶。谢瑛久在京中作威作福,整个人极为膨胀,一直对这样的警示不以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