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侍郎葛洪卿是商承弼心腹,当下跨出班列,重重叩首,“谢皇上恩典!”
于同勋便是有天大的苦衷也不敢再推拒,只能一并叩了头。商承弼微笑,“给国丈赐坐。”
却说于同勋回家之后,仍是愤懑难平,好在接到缉熙谷飞鸽传书,听闻儿子手臂得治,倒也略微宽心。待到晚间服侍父亲就寝,将朝上之事一并说与于中玉,于中玉却是道,“圣心如月,娘娘统率六宫,一个妃子又算什么,这也是圣上对咱们于家的恩典,叩谢圣恩吧。”
于同勋不敢窥望父亲面色,也不知这话究竟何指,只唯唯应了。谁承想,还不到一月,于中玉便上表自请解除兵权,称“臣犬马齿长,日薄西山,不堪复任驱策,请容棺之墟,以待骸骨。”商承弼龙心大悦,连假意挽留都没有就准了请奏,还特地赏赐了一座镇国将军府。可惜,将军是不假,却已经是无军之将了。
于皇后听闻朝中变故,居然没有来闹事,还特地抄写了一部《女则》送给从前的吕才人,如今的吕贵妃。商承弼知道了只是一笑,“她倒还识相。”
晋枢机道,“能在你手下平安无事的做九年皇后,她当然不简单。我倒不怕她张牙舞爪,就怕她,忍让恭谦。”
商承弼沉下了脸,“重华,朕知道你不喜欢皇后,可如今,于家已交出了兵权,朕不能再咄咄逼人,寒了老臣的心。”
晋枢机看他,“你觉得我在进谗,是吗?那位于老将军曾经逼你杀我,我心中怀恨也是自然。”
商承弼拢着他腰,“朕没有这个意思。”
晋枢机冷哼一声,“你要真有这意思,可也将我瞧得太小了!我是叛臣之子,又与你——”他有些脸红,“与你很是亲厚,他要清君侧正朝纲,这是他身为人臣的本分,我没法怨,也不能怨。只是,于中玉素来沉敏多智,见你起了防备之心,自然明哲保身。他虽说交出了兵权,可是皇上别忘了,于家只要有那位军功卓著、劳苦功高的定国公坐镇,便没有任何人能够撼动他的基石,这三万禁军又算什么?”
商承弼随手斟了杯茶,喂到晋枢机唇边,“重华,朕知道你恨于家,不止因为朕当初的确动了杀心,也因为,她始终是皇后。”
晋枢机偏过头去,“皇后很值得稀罕吗?”
商承弼手中茶杯被他下颌一蹭,险些打翻了。
晋枢机连忙回头,“烫到没有?”
商承弼面色瞬间和悦起来,“朕岂会连个茶杯都握不住?”
晋枢机却又怄起气来,商承弼将他圈在怀里,“朕喜欢你担心朕的样子,朕——”
晋枢机轻轻摇头,“你不必说了,天恩难测,哪怕是当年的韩子高——什么册封男后,不过是一句戏言。”他说到这里突然挺身而起,以浊酒为墨,狼毫画壁,朗声长诵,“绝世fēng_liú乱世娇,一朝侍帝未折腰。纵横起落前朝覆,剑定江山铁马骁。情深不寿空余恨,犹胜玉树後閮谣。千古艰难惟相守,世情岂阻此心昭。”这五十六个字左盘右蹙、笔走龙蛇,正是徘徊俯仰,容与fēng_liú,刚则铁画,媚若银钩。晋枢机书罢投笔长笑,“纵然尘手无别、羊车若空,却也曾南讨北征,建功立业。征陈昌、讨南逆、平留异、定陈宝应,最后也不过落得个身死人手,为天下笑。小竖轻佻、推心委仗、阴谋祸乱、国祚忧惶,你既是如此,百年之后,史笔如椽,他们又是如何说我,如何说我?!”
商承弼一把抱住晋枢机,“朕不会像陈蒨那般无用,留下你一个人任由他们糟蹋,重华,答应我,咱们死在一块儿,咱们死在一块!”
晋枢机狠狠推开商承弼,眼中带着一种近乎冰凉的绝望,许久,他说,“我会殉了你的。”
商承弼扬手就是一巴掌,在他的脸上。他曾经承诺过的,不会再打他的脸,可如今带给他的,是口中泛出腥甜的一巴掌,“你觉得我是什么?你觉得我只是强迫你吗?你觉得我是怕自己一个人上路孤单要掐死你一起带走?晋枢机,如果是你先死,我也不可能再活下去。”
晋枢机好半天没有说话,很久,他道,“让我相信你吗?杀了皇后。”
“这是两件事!”商承弼道。
“杀了靖边王。”晋枢机看他。
商承弼伸手一挥,“你简直无理取闹。”
“除外戚、攘权臣,不正是你该做的事吗?如果我现在就死了呢?你连为我死都不怕,你又怕什么于家靖边王?”晋枢机瞪着他。最后终于偏过头,用手护住了被打肿的半边脸。
商承弼长长叹了一口气,将他圈进怀里,“重华——”他叫着他的名字,用自己的脸去贴他的脸,右半边脸,很烫。他的皮肤太嫩,只一巴掌好像就浮出自己的残忍来。
晋枢机将手按在了他的手上,“我有时候,真希望你一点也不爱我。”
商承弼轻轻吻了他脸上肿痕,“对不起,朕说过不会打你脸的。”
“没关系。我从来不敢奢望。”晋枢机掰开了他箍住自己的手,“驾骖,我真的很累了。今晚我想一个人睡,你去吕贵妃那吧。明天,明天你去皇后那。她毕竟是中宫——”
商承弼拽住他的手,“是跟朕生气了?”
“没有。我只是有些累,真的有些累而已。”晋枢机的声音平静地像无波的井。
商承弼轻声道,“其实,朕有个东西想送给你。”
晋枢机抽出了被他握住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