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修看他们一家三口和乐融融，他也插不上话，随口应付两句，很快不着痕迹地撤了。

卧室里，叶妈妈正给叶修换床单。

叶修上前搭了把手，笑道：“怎么是您来给我换？多不好意思。”

叶妈妈眼皮都没抬一下。

……太后不好糊弄，叶修摸摸鼻子，不再说话，乖乖配合。

等所有的角都压好了，叶妈妈忽道：“他们过得很不错。”

叶修说：“显而易见。”

叶妈妈现在是老一些了，但保养得当，气质绝佳，有一种名门闺秀的雍容大气，尤其那一双狭长凤眸，精光流转，动人心魄。

但此时，这一双眸子轻飘飘地扫过来，美是美，却也够凌厉：“你真的没有一点羡慕吗？”

叶修知道此时撒谎很可笑，如实道：“有。”

他是有一点羡慕，不过可以忍受。

叶妈妈定定地看了儿子片刻，转身往床边优雅地一坐，交叠修长双腿，抚摸着新换的床单，幽幽道：“我知道，我是变俗气了。”

叶修绕过床尾，坐到母亲身边，搭住她的肩膀，轻轻地搂了一搂。

“哪儿能啊——”不知为何，某三个字和一张让太阳都失色的灿烂笑颜一起荡进叶修脑中，他十分顺口地就借了过来：“您在我心中永远都是小仙女。”

叶妈妈：“……”

叶修：“……咳，跟沐橙学的。”

叶妈妈眼波轻闪，忆起旧事：“我以前是很想当个仙女来着。”

“……什么？”

“去终南山隐居，修仙问道，远离红尘。”

叶修：“……”

“后来遇上了你爸。他现在是好多了，以前真是俗不可耐。我说我只想清静，他居然说要给我在终南山买个山头，我气得差点当场飞升。”

叶修很不给亲爹面子地笑出来：“哈哈。”

叶妈妈跟着笑了会，没有出声，却十分动人。她的笑从来都是优雅精致的，但眼尾蔓开的皱纹却显出她此时真实的快乐，连岁月都依稀温柔。

“但是现在，我跟他一样俗气了。”

叶修搂着人晃了晃，笑道：“一点也没有，仙女。”

“你离家出走的时候，我把你爸——他当时差不多是气疯了——给劝了下来。现在我没有那么大度了。”叶妈妈转头望向儿子：“你离开我们那么多年，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外面，现在你回来，还是一个人孤零零的，我看不得。”

叶修心中一暖：“我知道。但这不是人家没看上我么。”

叶妈妈莞尔，拍拍叶修的脸：“胡说。”

叶修装傻：“哪有。”

叶妈妈淡淡道：“我的孩子是最好的，轮不到别人看不上。”

“嗯，毕竟是仙女的儿子。”

“仙女都思凡了，你还赖在天上做什么？荣耀的神要当一辈子吗？”

“……”

“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们，但还是希望有一个人能陪着你，让你别……”叶妈妈顿了顿：“至少看起来，别那么孤独。”

叶修想说什么，动了动嘴唇，终究没有说。

叶妈妈指着叶修的胸口，轻声问：“你离开荣耀这么久，那份让你燃烧过的东西，现在还在吗？”

26

叶修关了大灯，将床头灯调到一个舒适的亮度，躺在焕然一新的大床闭目养神。

还在吗？

他这样问自己。

但下一秒他就按下了心声。

问题本身，已是答案。

回忆安全地储存在流逝的岁月里，成为美丽而冰冷的标本。生活却永远需要新的故事。

他的生活，已经很久没有故事发生了。

这时外面响起叶小驰的一连串欢快的大笑声，孩子的声音又尖又细，直钻耳膜。叶修的眼睑轻微一颤，仿佛从深重的睡意里惊醒。他立刻意识到这屋子太安静了，所以才让那声仅仅一门之隔的叫声听起来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遥遥荡来。

那是人间。

就在这一刻，他心中蓦地涌起一个极其强烈的念头：他想要和人说说话。

叶修半坐起来，摸过床头的手机。朋友圈里的摄影大赛正进行得如火如荼。上海的外滩，广州的小蛮腰，重庆的解放碑，成都的春熙路，杭州的西湖……人海如潮，光彩绚烂。

这是烟火。

他走马观花地扫过，寻找着一个不想看见的名字。

没有孙翔。

叶修的眼中不自知地攒出少许动容。那么，他和自己一样，也缺席了这一夜的人间烟火。

叶修回到聊天列表，进入和孙翔的对话框，双手作出打字的姿势，然而胸膛涌动的情绪却久久凝不成指尖的一落。

那些情绪太模糊了，虚无缥缈的一团，抓不出任何实际的只言片语。

想来只是……

太闲了。

叶修自嘲地勾起唇角，正打算退回时，屏幕却疯狂地闪了起来。

七八张图几乎没有间隙地砸了过来。

孙翔：哈哈哈！这是什么？叶修你要笑死我哈哈！

……

这是一条有声音的回复。尤其是那三个哈哈哈，热烈地回荡在房间里，让满室孤冷一扫而空。声如其人，恰似孙翔，带着一身风火，莽撞地闯入他的世界，把风平浪静搅出一池风生水起的生动。

叶修心头微妙地一热。时至此刻，他发现自己再也无法坦然地说，这只是他一个人的生活。

孙翔：人呢？不在啊？

叶修轻轻一笑，想到对面的人和他同时盯着这方寸屏幕，和他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