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向的习惯是:既然毫无希望,也不必苦苦执着。
然而夏言误会了沈知的沉默,凝视他一阵,问道,“你要不要,听我说说小华?”
沈知犹豫:他当年的捐赠纯粹是一场胡闹,并没有打算有任何结果,因此名字留得语焉不详,也主动要求医院不必知会他精子的去向以及使用与否。不料十八年后,那场胡闹的结果,还是以最意料不到的方式,在他最猝不及防的时刻,降临到他的面前。
一切皆有因果,不知的,只是时候未到。
说他完全对夏其华不好奇,并不尽实:人在十八岁的时候可以傲慢的说不在意有无儿女无所谓人生是否一人走到底;三十八岁再回头来看这些个豪言壮语,即使决心不变,未必不会有千头万绪各种犹豫。
沈知低头看着脚边:雨水顺着伞滴落下来,溅起一圈环形的水花儿,与周围遍地开放的雨花儿混成一片,煞是好看。漫天雨幕中,只有他和夏言的伞下,有些许的安宁——而这丁点儿的安宁,也只不过能保留到他们离开此处。
世间万物万事,没有什么,能停留时间。
而于沈知而言,簌簌二十年,他在不知情的安然下度过;眼下,无论他愿意与否,准备好与否,他已经被知会:他有一个血缘相关的女儿,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在他眼下爱慕的人的陪伴下,成长了十八年。
沈知这么一径沉默,夏言微微有些焦躁,他看向沈知,主动说道,“我并不介意,其实,这么些年,我也一直想找人说说。”
沈知抬头看向夏言,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夏言看他点头,忽然笑开来,竟伸出空余的手冒着雨过去握了一下沈知,又再松开;似乎对于自己的激动有点儿不好意思,他很快扭开头说,“那我们回去吧。”
沈知抬头看看自己方才被短暂握住的手,心里微微的一热,又忍不住摇头笑自己妄想;很快甩开念头,跟着夏言回去了。
两人回到屋中方才坐下,夏言就迫不及待的开口,“我去拿小华小时候的照片给你看。”说着快步进屋捧了若干个大本出来。
沈知凝视着走近的夏言,忽然有种温暖的感觉从胸口散开来,弥漫到全身,霎时覆盖方才在雨中微凉的湿气。
夏言把厚厚一叠相册砰的放在桌上,抽了最上面的一本就往沈知怀里递,目光殷切,“这是小华出生第一年的照片。”
沈知不知道自己应该以什么表情来看这本相册,只得按捺心中各种情绪,慢慢翻开。
第一页上就是若干张小人儿的胖脸蛋特写,皮肤粉红,头发稀疏,眼线很长,小嘴微微撅起,鲜红润泽如花瓣,大约是一团模糊的五官里最突出最美的部位;沈知并不能从这些个小肉团上看出半点眼下夏其华的模样。他有心夸赞几句,实在说不出什么来,只得诺诺说道,“小夏小时候还挺胖。”
夏言面容发光,“可不是嘛。生出来足足8磅15盎司,只差1盎司就满9磅,房间里所有的护士都很惊叹呢。当年章华生她,可真是费了老劲。医生都建议上剖腹,她还硬扛着要自己来,前后折腾二十多个小时,我看着都坚持不住。”
沈知的手在夏其华的一张胖脸蛋摩挲一下,“现在可完全看不出来当年是个胖姑娘。”
夏言凑过去看一下,继续笑,“这张是刚出院没多久拍的。你不知道,小家伙当时可折腾人了,出生没两天,新生儿黄疸了。那边医院也不给长住,硬是打发回来,我们之后每天还带着她回去抽血,又发了个蓝光灯让我们回家照着;章宁当时奶也没上来,不得不喂配方奶,结果小家伙越吃越胖。”
沈知听得一头雾水,一句话恨不得三四个词不知所云,又不好打断夏言,只得默默看照片。
夏言倒是马上意识到自己开始爸爸经,不好意思的停住;忽然又想到当时章宁生产之前,自己的各种担心,一怕孩子生出来完全不似自己被人怀疑,再则怕自己究竟不是孩子的生物父亲,没有父女感应;更怕自己各种心理建设其实并不足够他面对新生儿的来临,自己不能爱上这个小娃儿。
彼时还十分年轻的他们其实并不真的知道一个孩子的到来意味着什么,直到这个又柔软又脆弱的小人儿被送到他们的手上。
十八年过去,夏言依然清楚的记得夏其华被送到他手上的一瞬间:热乎乎的温度,微微的血腥气,小胸膛的一起一伏,缓慢的时开时闭的眼睛——仿佛还不能适应这个过于明亮的世界,还有她响亮的哭声,最名贵的丝绸也不及的柔滑。
他后来想,奇怪,他以前怎么可能怀疑自己会不能爱上这个小人儿——这世界上,有谁不会爱这个小人儿?
沈知旁观着夏言显然沉浸回忆的微笑,眼角眉梢都洋溢着满足和幸福;他不舍得打断,只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夏言的眉目。
夏言感到他的目光,转过头来笑,手盖过来安抚的按了按沈知;沈知下意识的翻手抓住夏言,随口问了句,“小夏刚出生的时候象谁?”
话一出口沈知暗叫不好,只恨不得抬手给自己一耳光。
夏言一怔之下,连被沈知抓住了手都没意识到,苦笑一下,才回答,“其实小华一直比较象她妈妈,从她一出生我们周围的人都这么说。有些人说得夸张些,说两母女就好比两枚硬币那么象。不过,也许是因为她太不象我了,所以大家都说只得说象她妈妈吧。”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