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跟他同床共枕将近半年,平日只会跟他撒娇任性的少年竟然是个他一直都认定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的妖怪。
他从震惊到不敢相信,从不敢相信到不得不信,直到现在,最多的感觉大概是后怕了。
无论他有多少身份,无论他有多少身价,剥去这一些外界所赋予的东西,他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而一个普通的男人,就会怕妖怪,就算嘴上倔强说着不怕,喝酒壮着胆说不怕,但终究,还是怕的。
只是对裴森榆而言,削开心里的害怕之后,还有其他日积月累的感情悄悄冒头。
一些零星的、细碎的、微弱的思念,还有一些让人欲言又止、难以言喻,若隐若现的不舍。
发烧的时候整个人浑浑噩噩不会去想,可脑子清醒一些以后,他就会翻来覆去地去想——白雨怎么可能会是妖怪呢?这么令人喜欢的孩子为什么偏偏是个妖怪呢?一切都是真的吗?会是我在做噩梦吗?
可真相之所以残忍,就是在于它从不以人的主观臆想而转移。
裴森榆一方面还留着对自己的安慰,另一方面比镜子还清楚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必须去做很多事情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所以撑着还涨疼的脑袋,穿上一本正经的西装,准备去上班。
结果差点平地摔一跤,还是赵之婷扶住了他:“走路都不稳还要去上班啊?要不再休息一天?我感觉你的脸色并不是很好啊,头还疼不疼?”
这两天裴森榆的确是身心脆弱,赵之婷简单的一句关心,都让他听了心里难受,差点就想问出口——妈,你儿子跟一个妖怪在一起了半年,你儿子现在该怎么办啊?
但年龄以及自己强加给自己的自尊已经不允许他像裴炎炎那样无忧无虑地抱着父母撒娇了,他是早就学会了隐忍的大人:“不用了,我已经没事了。”
可这次裴森榆真的高估了自己,他的状态绝对不适合开车。车子还没开出小区就撞到绿化带的一块观赏大石头上,车牌歪了大灯碎了,裴森榆虽然毫发无损,但整个人的状态跟在云上浮着一样,茫然不知。
这差点吓坏了赵之婷跟裴睿。
赵之婷怎么都不允许他出门了,裴森榆不肯去床上躺着,她就把他按在沙发上半躺着:“你呀,从小就这样,做什么都拼命,妈妈知道你有理想有抱负,但也不能这么拼啊。”
裴森榆读书的时候赵之婷就不常对他说这样的话,成年工作以后更是几乎没有,反倒是现在,他都二十七岁了,赵之婷却这么来哄他了。
裴森榆动了动嘴巴,只轻轻吐出三个字:“要拼的。”
赵之婷笑了,有些心疼:“我想起你读书那会儿也是这样,生着病都不肯考试缺席。我说你去了也发挥不出最好的状态,可你就是跟我倔,说你肯定能考第一名……谁知道你爸竟然会偷偷开车送你去,我知道后还骂了你们爹俩一顿。”
这件事情裴森榆还记得,道:“可我还是考了第一名。”再强调,“年级第一。”
“知道你聪明,你从小就聪明。”赵之婷叹了口气,“要是你弟弟有你一半灵光,我也不用那么操心了。”断续的沉默后,“……但也不是非要你第一不可啊……”
“嗯?”
“没什么,我去给你倒杯热水,你多喝点热水。”赵之婷站了起来。
“我自己去吧……”
“躺下躺下。”赵之婷把裴森榆按回去,“今天妈妈来照顾你。”
裴森榆自幼就比一般的孩子都更早独立,更是习惯了做一个能负责任能让别人依靠的大人,现在再让他做一个需要被妈妈照顾的孩子,其实有些难为情:“我真的没事,这种小病马上就好的。”
赵之婷拍拍他的肩:“……你啊,不要老给自己太多压力……”
“……”
裴炎炎放学回来的时候,裴森榆已经回自己房间了。
吃了药睡了一下午,裴森榆的身体好了很多。裴炎炎进来的时候,他正靠着枕头看一本德语。裴森榆并没有非常精通德语,也只是粗略地学过一两年而已。这会儿会看德语原著,也正是因为这本书对他来说晦涩难懂,他必须很专心地去理解,不能分心。
“哥哥,我能进来吗?”裴炎炎难得在进门前先询问了一声。
“进来吧。”裴森榆看着他进来,“今天怎么这么老实,还知道要敲门了?”
“什么呀,我很早就养成进门前敲门的习惯啦!”
裴炎炎这么一说,裴森榆才意识到其实是自己太久没有在这边生活了。所以一些平时本就不易被察觉的细节,他后知后觉才发现。
裴炎炎蹬掉自己的拖鞋,往裴森榆的床上一趴:“哥哥,你今天舒服点了吗?”
“嗯,好很多了。”
裴炎炎眨巴眨巴眼睛:“……那你病好了还会住在这里吗?”
他同裴炎炎开玩笑:“怎么,不欢迎我回家吗?”
“当然不是。”裴炎炎道,“我是希望你留在家里才这么问的。”
“嗯?”
“你现在回来这边的次数越来越少了。”裴炎炎扣着自己裤子上的图案,“像以前那样多好啊,我们住在一起……虽然我经常跟妈妈两个人一起吃晚饭,但吃宵夜的时候,我们是四个人一起。”
裴森榆突然感觉心泛酸了一下:“这次会在这边多住几天的。”
“真的吗?住多久?”
“会多留一段时间的。”
“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