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俞党要干这个图谋废立的勾当,除了找个推举的招牌之外,更重要的是得有君王无道的借口。嘉平帝即位四年,尽管体弱多病,常常废朝不临,偶尔还有微服荒唐之事,其他政务方面倒也无可指摘,反因柔懦无为而传出了简易宽仁的好名声,暂时是找不出显著的劣迹来废黜他的。所以俞党想举事,也只能一面栽培党羽,一面寻找机会,在未曾轻举妄动之前,朝廷纵知其暗蓄异志,却也不可能抓着真凭实据。
林凤致入宫受到宠信,使嘉平帝传出了偏爱佞幸之名,等于向心怀不轨者给出了废立的大好借口;而其后利用朝臣矛盾而操纵朝政,在纷争中悄悄剥夺俞派一系的兵权,削弱俞党势力,这又使俞汝成不得不警惕疑惧;最后,公开弹劾使林凤致成为众矢之的,而嘉平帝借病将会审押后的举动,又使臣民滋生疑虑,皇帝声望愈发降到谷底,这正是俞汝成最佳的、也是别无选择的举事时机。
他想谋反,因缺乏借口而按兵不动,于是便制造出借口引诱他;他手中势力还不够足,暂时没敢动,于是慢慢剥夺他仅有的底牌,步步紧逼让他不得不动。这是个自林凤致入宫便已悄悄布下的陷阱,可笑俞汝成竟懵然无知,还自己主动的往下跳。
那么此事过后,因为公开弹劾导致名望大损的皇帝本人,又当如何补救呢?不要紧,林凤致便是现成的替罪羊,只要如期审讯,按法定罪,示天下以公正无私,皇帝的名声又能得以维持,所损失的,不过是个小小七品翰林官而已。
林凤致发入大理寺会审,最严重的下场是斩首弃市,最轻的结果也是褫夺官职、驱逐出朝,当然,鉴于弹劾罪名虚多实少,俞汝成本人又已罪发入狱,再加上林凤致倘若抗辩有道,大理寺可能会酌情给一个折中的处分,判他个流放充军。然而他如今业已身败名裂,一旦离开宫禁保护,只怕未几便会给愤恨的百姓当路击杀;就算逃脱民愤,他也只不过是个文弱书生,偏生又姿容过人,充军到烟瘴边远之地,置身于粗野军士之间,豫王毫不怀疑:他肯定没法好生活着。
豫王这才明白,那一回林凤致说自己事情了结之后便会离去的时候,眼中那一丝奇异的神情是什么,原来,那便叫做必死的决心。
林凤致做了嘉平帝剪除野心党这一布局的弃子,而且很显然,他本人是主动积极、甘心乐意的,来做这个弃子的。
俞汝成公开弹劾他,自以为是一场你死我活之争,殊不知林凤致一开始就已经将自己置于死地,根本没想过求活,一心只要同归于尽、玉石俱焚。
到底是何等的不共戴天之仇,才会使一个人这样的恨苦怨毒,至死方休?
豫王又突然想到,以俞汝成的谨慎老练,怎么会在未成事之前,就先拟好了讨罪檄与退位诏,白纸黑字留下把柄?只怕,这两纸证据,乃是伪造,林凤致的文章师承于他,师生的文风惊人的相似,只怕字迹也是能完全模仿的吧。
这些背后的勾当,嘉平帝是不知道呢,还是明明知道,却纵容林凤致去做,甚至与他合谋去做?眼下嘉平帝能够毫无挽留、并不回护的让林凤致独赴大理寺,对他多半也无特别的深情迷恋,那么理由只有一个,就是嘉平帝也实在没法容忍俞党存在,定要除之而后快。
一向柔懦无为、胆小怕事的皇帝,为什么一定要大费周章、步步设局来扳倒一个大臣呢?除了不能容忍对方威胁自己的宝座,是不是还有另外有不能不痛恨的缘故?难道是因为俞汝成曾经鼓动过自己的野心,让自己险些儿做出了背叛皇兄的事?
豫王不禁冷汗浃背,脸上却还得强作笑容,不露声色,恍惚中听见嘉平帝道:“呵,倒是忘了,卿入宫至今,正好是陪了朕整整一个月,今日也是百姓入宫诉冤的日子呢——可惜再没有一个林卿过来找朕了。”他伸手拍了拍林凤致的肩,又道:“今日太后也要过来,卿先回避一刻,不忙走,让朕多留你半日罢。今年身子比往年更差,卿这一去,怕再也没人这样真心待朕了。”林凤致默然,又道了句:“皇上善自珍重。”
过不片刻,果然殿外传报,太后的鸾驾到了,林凤致乃是外臣,不便相见,于是退到隔间跪拜迎接。豫王只见母后携着刘皇后的手进来,后来还跟着时妃以及皇子安宁的生母王贵嫔,另外还有一个妃子,一个贵人,都是后宫稍稍有宠的眷属,因为来的宫眷多,豫王也不太方便留在御前了,见过太后之后,便也遵制退到隔间。
太后每次见皇帝,无非是一通长篇大论苦口婆心的唠叨,尤其如今朝堂多事,皇帝又卧病不起,老人家又恼怒又担心,不免唠叨得更是兴头。连豫王在隔间都听得腻味起来,转头见林凤致恭立在南窗下,长窗外映入的雪光照得他青罗官袍一片冷肃,豫王心里也不知道什么滋味,忽然凑过去悄声问道:“老俞到底对你做过什么?让你都不想活了?”
林凤致神色漠然,闭口不言。豫王道:“你这么个美人儿,死了实在可惜,小王若有能帮忙的地方,你尽管开口。”林凤致道:“多谢王爷好意,罪官心领。”仍是一副冷冰冰无动于衷的样子,豫王连讨了两个没趣,不免不忿,又想:“老俞也算经营多年,难道当真就这么容易完了?老俞啊老俞,你不要让本王太失望呀。”
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让豫王很快便后悔不迭:早知道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