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螭在夫妻之情上不甚着紧,又兼年轻,还不十分在乎后嗣不后嗣的问题,但林凤致的话也确实有道理;何况,殇太子的死已经使朝臣暗中议论纷纷,对自己声誉大有影响,如果再在东宫闹个巫蛊案出来,不论罪真罪假,别人都要怀疑是自己主使下手倾陷太子。
殷螭即位之初,曾以廷杖打怕了一批反对自己接位的大臣,自以为从此只须高压手段,便可安然坐稳大位,谁知做了两年皇帝,才发现群臣比自己想象中的更难缠。固然君主对臣下,可打可杀可贬可降,但是如果十分跟他们拗着干,顶着所谓“清议”任性枉为,最后自己也未必占得多少便宜。殷螭做皇子的时候不怎么用心向学,但再不学无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句古训还是知道的,跟臣子们周旋愈久,愈明白该让步时必须让步,毕竟本朝的风气自太祖时业已养成,决非自己施加严厉手段便可专断不二——所以说,本以为坐上这个位置就可以肆意妄为,坐上之后才发现这实在是个最拘束人不过的位置,岂非也荒谬得紧!
对于皇后在后宫中任性胡搅,殷螭其实颇为不满,平时就是贬些新进的妃嫔、对付自己的男宠,那也由得她去了,反正他对女人无甚情意,对嬖幸们也是玩腻了就丢——除了林凤致到现在还没有丢得掉。不过在他心里,一直觉得小林不算嬖幸,而应该算作一个换口味的新鲜玩意儿,上床之外还是有点别的用途的,比如今天实在很不满时后一意孤行要来寻东宫的不是,于是故意让林凤致留下,料知他的性子必然闹皇后一个下不来台,给这盛气凌人的女人一个大钉子碰,自己也就大可看看热闹。
天子的这一点幸灾乐祸、隔岸观火的恶劣心思,林凤致在他入殿时笑着看向自己时,便业已明白过来;时后却兀自未解,还向皇帝请示着盘查之事。殷螭兴味索然,说道:“皇后,朕午间便同你说过,什么巫蛊,什么诅咒,大多无稽之谈,就算有,又哪能轻易捉住把柄?偌大的东宫,到哪里去寻证据?到时候没得让御史和科道来参奏,又说朕的后宫不宁。”时后坚持道:“盘查若无,也算给东宫洗脱嫌疑,还个清白,有何不可?这是关系到陛下龙嗣的大事,午间太后也准奏了的。”
刘太后自入殿以来还未说过话,这时也道:“我儿,皇后说的也有道理。你大婚至今,后宫一个喜讯也无,皇后又说老是噩梦心跳,那巫蛊之说,多半也有三分影子——安康小孩子家,自然没他的事,但是东宫人多,难保没有个把奴才小子,为保富贵,暗藏祸心,如何不查究到底?”
殷螭忽然一笑,道:“母后,这话实在差了——皇后噩梦心跳什么的,朕不知道缘故;但这个没有喜讯之事,却委实怪不得什么巫蛊。”刘太后问道:“那是为何?”殷螭漫不经心的道:“母后不知,儿子自大婚以来,就没怎么往后宫去,皇后怎能有喜讯传出来?这两年来,事我最久的便是少傅林卿,他不会生,儿子也没有办法啊。”
他这一番话语气十分轻佻,一口气刺到两个人,时后坐在帘内,大家看不见她面色变化,目光便一起盯在了侍立殿中的林凤致身上,只见他霎时间面如白纸,全无人色。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紫云冒险出宫告诫自己千万不可留宿,暗示自己弄不好便是他的下场,原来你闹的,却是这样一出!
位居大臣,以色侍主,本来已是极大的羞耻;流言滔滔,人尽皆知,本来也只是私下暗昧的勾当——你却还嫌我的屈辱不够深重,态度过于矜持,竟在大庭广众之间,公然宣布出口,把我的廉耻我的气节,乃至我唯一可供支撑的伪装,剥除干净。
今晚皇后的盘查东宫之举,原本是你知道的,而且你也必然不赞同的,所以我留与不留,其实无关大局,没有我拦阻抗辩,东宫也一样会安然无恙度过这个危机,最多安康受一番惊吓而已。所以你一定要我留下来,并不是为了给皇后碰钉子,其实就是为了此刻公开的羞辱我一场,看我还有什么骄傲意气,拿什么面目来立足人间!
可笑这么一个无聊的陷阱,我还睁着眼睛往下跳,只因为关心则乱,你知道什么是我最在意的,什么是我的软肋。
安康这时已经不再噙泪想哭了,却还是缩在先生怀里,听不懂父皇他们说的话,却觉得先生的身体忽然剧烈一震,揽住自己的手也一下子变得冰凉,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小心眼里重新害怕起来,仰头去看,只见先生惨白的脸庞上,竟然漾出一丝笑容,却笑得冰寒彻骨,慢慢的道:“陛下,臣抱歉。”
二之7
太后早就知道儿子有这么个不长进的毛病,只因太过溺爱,一向也不曾多管,却不料儿子此刻公然说出口来,一脸轻浮神气,好象专宠男人、导致无子非但不是件丑事,还值得炫耀一样;而那个身为大臣却不要脸勾搭儿子(她自然不会去想其实是儿子逼迫人家,而非人家勾搭儿子)的寡廉鲜耻之徒,居然立即含笑接了句“抱歉”,也似乎委身主上乃是十分光彩之事,丝毫不觉羞惭——这一对君臣,简直无耻到一路去了!
再想起前朝旧事,和亡故的长子暧昧不清的,仿佛也是这个不识羞的臣子,这一下新仇旧恨统统涌上心来,气得只拍案大骂了一句:“荒唐!”便即气噎喉堵起来,坐在她肩下的刘后赶忙去扶持劝慰,一向平静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