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府到常熟县,快马小半日便至,到县外并不入城,只是在驿舍换过了马,胡乱用了午饭,又在城外集市买了些东西,讨个竹篮装着,上马折向城池之西。谁知这回刚纵马行不上十里,便听道旁有人叫声:“林大人!”两乘马兜头拦截过来。
林凤致抬头一看,惊得立即滚鞍下马,便要拜倒,那两人也已经跳下来,前一人伸手就拦住他下拜,小声道:“都是微服,别张扬!”林凤致好气好笑,又觉生疑,索性不张扬也不客气,直接道:“好好的苏州府不呆着,你微服出来做什么?”
只见殷螭带着一个从人,笑嘻嘻的拦在道边,那从人林凤致也有几分眼熟,认得是殷螭最倚重的一个侍卫。他们出来都换了微服,但林凤致虽然年轻,好歹也已经做到二品,日常自持身份,服色便尽量庄重,穿了暗素灰的广袖直身,戴着缙绅常用的唐巾,显得颇是老成;殷螭却在玉色襕衫外加披着织锦珍珠半臂,日光下粲然夺目,还带了方今松江一带最时行的缣巾,幅带飘飘,一副富豪公子、轻浮士人的模样,加之青年英俊,派头十足,嘴上说着不张扬,站在道旁却委实招摇。
林凤致一看见他,回家的喜悦之情顿时消了大半,心中噌噌警惕高涨,只听殷螭笑道:“跟你回家看看。”林凤致一口回绝,说道:“寒家贫苦,无以招待——何况白龙鱼服,难保不测,为陛下安危着想,请速速回苏州府罢。”殷螭得意洋洋的道:“好不容易甩脱了苏州府那帮饭桶,干吗轻易回去!跟你说不要张扬了,别一口一个陛下——我要去你老家看看,走罢。”
林凤致保持戒备,问道:“干什么?”殷螭道:“不干什么,就是看看——当年武宗皇帝也微服出游过,还夜宿酒馆,临幸民女,不也是韵事么?我不过是去你家,有什么大不了,做什么脸板成这样!”
林凤致一言不发,牵马便即转身,殷螭奇道:“你回头作甚?”林凤致冷着脸道:“回苏州府!”殷螭一挥手,那随从的侍卫便抢上来硬挽住了马缰,让林凤致回身不得。殷螭道:“我放你休假,你不探亲又回去作什么?这里就是常熟城了,都到你家门口了罢——哪有你这般没人情的主人。”林凤致心道宁可没人情,也比带了你这个祸星魔头回家的好,何况实在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什么药,如何敢轻易答应?既然牵不动马,索性便空身往回路上走。
殷螭赶忙亲自抢过来拦截去路,说道:“小林,我没得罪你罢?去看看你家也值得生气?”林凤致道:“蓬门蔽舍,实在没什么好看的,免了。”殷螭笑道:“你这样的人,家里一定挺好玩的,便让我看看何妨?不要老是跟我存戒心,我们又不是死对头,偶尔也可以不斗气么!”
林凤致心想我正和你是死对头——这话却不好说,只能皱眉道:“你若要好玩,那就去错了,真没什么好玩,还是回苏州府罢,我也同回便是。”殷螭有点不快,道:“小林,你怎么恁地固执!我又不会吃了你家人,让我看两眼又何妨?这回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你老是想着提防人,太无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