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人村。
头顶的月光偏移了稍许,越过碎叶投到这块石碑上来,清晰地映出干涸人血般的深红颜色。一股莫名的寒意涌上心头,我下意识退后几步,身形微僵的同时,却见宋志良饶有兴味地抬指在血字上摸了一摸,笑道:“这村子,名儿倒起得稀奇。”
他绕过石碑与栅栏走进村中,半晌见我没有跟上来,便回头纳闷地唤道:“毅鸣?”我在原地呆立了许久,闻言拭去鬓角的两滴冷汗,应上一声便跟了过去,心里也隐隐耻笑起自己的小胆来。
村子似乎已经眠下了,漆黑的夜色中看不到几处灯火,有也只是昏暗暧昧的一小点,照不清两人眼前的路。不知是村民太过淳朴,还是对这荒凉的地段太过放心,我和宋志良两个生人进来,竟没有一个值夜的村民来询问,也无甚凶犬的吠声与母鸡的惊鸣,安寂得近乎于诡异。
宋志良很快找到了燃着老油灯的一户人家,在那破旧的木门前踌躇许久,终是上前轻敲起来。我看到斑驳的纸窗后晃过一个破碎的虚影,屋里的老油灯变得更加模糊昏暗,与此同时,铁锈一样的腥气也钻过木质的孔隙飘入了我的鼻间。
宋志良边敲门,边向那屋中的虚影说明我们的由来,却始终得不到屋主的回应,面上便不由得有些困惑。他虽是彬彬有礼的新时代学生,脾气却不如我好,况且这山中指不定会有甚么凶禽猛兽来袭,半晌等不到应允的答复,便也着急了起来。我还没有开腔,便看到他大力一拍,将那本就破旧的木门硬生生劈了开来。
纷飞的木屑刚从眼前落下,一柄青铜的弯刀便朝着两人的面门砍了过来。
一瞬间,我仿佛感到身体里温热的血液停止了流动,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抹暗绿侵袭到眼前。
然而弯刀虽来势凶猛,却还是在距我们鼻尖一寸的地方停了下来,堪堪收回去,从一地昏黄的灯影中透出一张老汉的脸。那老汉的身形很是佝偻,头顶有道狰狞的疤,与额前参差的皱纹纠缠在一起,模样悚然而可怖。我的目光落在他沾满暗色血迹的硬布衣衫上,鼻子也嗅到了较先前更为浓烈的铁锈腥气,双眼倏然睁大间,他眯着老眼施施然开了口:
“哪里来的伢子……学生?”
如同破风箱般的沙哑嗓音令我有些不舒服,看到那糊着血迹的弯刀和衣摆,心中更是有些发毛。宋志良年纪较我长些,此时已是镇定了下来,竟大着胆子上前抹了他弯刀上的血,放在鼻下蹙眉一嗅,侧头释然地对我道:“莫怕,不过是些猪血。”见我仍有些恍惚,他便笑道:“你忘了我家也曾是屠户,这畜生血的味道,一闻便知晓了。”
闻言,那老汉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宋志良,自干哑的喉间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笑来。“屠户老爷,我们是路过此地的学生,本想径直上京去,谁知却在中途遭了歹人暗算;今儿个天色已晚,又寻不到过路的善车,不知屠户老爷可否留我们在此处借宿一晚?”宋志良诚恳地说着,刚想从口袋里掏出些银钱来予他,又似是忆起了我们的钱财已被那黑心车夫窃去,只得尴尬地立在了那里。
老汉握着手中的弯刀垂眉沉思,并不计较我们损了他的门,微微点头后便转过身去,朝屋里走去。
宋志良面露喜色,忙不迭地跟上去。我环顾着昏黄灯影下屋中的摆设,自心底生出几分不安,于是扯住宋志良的袖,低声道:“这地方……似有古怪。”宋志良见我一副迟疑和惶然的模样,便嘲笑道:“唐毅鸣,你读了这么些年马哲,晓得甚么是唯物,怎也怕起灵异神怪来了?”
见他如是说,我也只得将心中那点微妙的不安生生压下,随着老汉的步伐进到了屋子深处。愈发昏暗的老油灯下,我看到角落里堆放着许多白森森的猪骨,暗影打在千疮百孔的泥墙上,颇有些骇人。一个脸色惨白的男子坐在猪骨中间,熬着灶上的一锅肉汤,身上的铜钱马褂脏得看不出颜色,病态的脸如鬼魅般妖异。“吴钩,你若是再不来,这锅汤怕是就要被我吃净了。”他说着抬起脸,无神的双眼朝我们看来,“他们是谁?”
我看着他面前那锅熬得浓白的汤,觉得有些纳罕。
想不到在如此时节,这些深山里的村民也能吃得起猪这等肥美物事。“白师爷,这两个学生伢子是路过的,想在这里借宿一晚。”吴钩老汉仍用那破风箱似的嗓音说着,浑浊的老眼里闪着某种看不真切的光芒,“且给他们让个软铺,当作行善事罢。”
白师爷听了,没有焦距的眼睛仿佛在一瞬间变得有神起来。“哦,好得很……”他看看我又看看宋志良,伸出舌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我注意到这人的舌头竟是墨一般的黑。
“细皮嫩肉的学生……好得很……”
就在这时,身边的宋志良身形一僵,竟筛糠般颤抖起来,双脚向后挪了几步,忽然结结巴巴地道:“多谢屠、屠户老爷,我、我们不在这里借宿了。”他死死地盯着白师爷身后的老泥墙,浑圆的双眼似要掉出来一般,神色实在惊恐极了。
我尚来不及去思索缘由,便被他一把拉住,满头雾水地仓皇逃了出去。
……
“呼……”
不知在深幽的山林中跑了多久,宋志良终于脱力般停了下来,与我一同倚靠着背后的树干,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模样皆是狼狈至极。我回想起不久前他那惊恐的神色,心下隐约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