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云虽然像是活人的模样,可他的侍女却怪异得很,个个如白师爷一般双目无神,脸上也似有僵灰的死态,看上去着实骇人。我想若不是之前在吴钩老汉那里被吓过一遭,这个时候的宋志良指不定已经拉着我跑出去了。
进来之后,宋志良便变得木然起来,绝口不提方才不详的言论,只默默地看着我与薛云交谈。薛云吩咐侍女为我们扫好寝榻,又送了些吃食过来,看着我为疲惫的宋志良拉上锦被,眸里隐约透着暗光。我谢过了他的吃食,原本打算歇下,转眼又看到自己身边奢华的摆设,恍然间竟觉得自己身在千年前的王邸,于是问道:“薛老爷,您是这村子里的常户么?”
他不做声,接了我手中的碗。苍白的指尖不经意地划过我的手背,留下一道冰凉僵硬的痕迹,我头皮一麻,险些从榻上跌下去。
他冷眼瞧着我,也没有解释甚么,转身道:“小伢子莫要多问,安心歇了便是。”
薛云走后,我便躺在宋志良身侧发呆。看年纪这薛老爷也不比我大上许多,怎会说话如同老叟一般……还有那指尖的触感……
疲惫与倦意很快将我的疑惑淹没,窗外山风呼啸,若有似无的阴气也仿佛被吹散了。我侧耳静听,确认自己没有听到鬼怪的呜咽与啼哭,这才将悬着的一颗心暂且放下,给身边的宋志良掖掖被子,翻身睡下了。
……
我一向睡得极浅,可不知为何这一次却很是昏沉,待到醒来的时候,竟已是第二日的黄昏。
——黄昏?
察觉到周身被夕阳的霞光所笼罩,我一个激灵坐起身,顿时被扬起的灰尘呛到,咳嗽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发现自己不在那座华丽的府邸里,而是在雾气弥漫的苍凉山间。“志良?”身边寂静无人,我忙站起身去唤我的同学。
踩在脚下的落叶堆发出吱吱的声响,我的呼唤化作回音荡在奇形怪状的树木间,听上去空灵而飘渺。待到身边的浓雾淡了,我便看到一个个衣衫褴褛的村民在远处若隐若现,瞪着空洞的双眼走在山间的小路上,枯槁的形貌如同死尸一般。他们慢慢地走过来了,无神的双眼偶尔停留在我身上,却没有止住步伐,仍是失了魂魄般漫无边际地走着。
我莫名地有些瑟缩。抬头朝东边看去时,食人村的石碑依旧在那里立着,一个妇人打扮的女子在流淌的溪涧边浣洗衣物,模样是难得的正常。我见找不到宋志良,便只得硬着头皮走了过去,弯腰道:“这位夫人,请问……”
那妇人抬起头,姣好却呆滞的面容恰与我对上,双手一松,正在浣洗的衣物便被溪水冲走了。“哎!”我一惊,见那衣物已经漂到了我的脚下,便想俯身帮她去捞,谁知她却一把钳住我的手臂,自喉间发出了低哑干涩的声音。“咿……”
我眼睁睁看着她失了眼白,自我面前展露出一口尖牙来。“咿咿咿……”
微风吹过寂静的树林,所有的声音都变得真切而清晰。听到她有如地域恶鬼般的号令后,正在山间游荡的村民忽然停下了脚步,双眼皆在一瞬间有了神,直勾勾地朝我盯来。双脚虚软的同时,我朝远处看去,发觉那原本清幽的山路早已变得浑浊不堪,紫黑的瘴气从尽头隐隐飘来,逐渐将山头淹没。
——黄泉路。
我的脑海里猛然蹦出这个名词。
就当钳住我的妇人张开血淋淋的口,意图将我咬出窟窿时,我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急切的唤:“毅鸣!”那妇人一滞,便被穿着制服的青年抬脚踢进了河里,像昨日一样拉着我逃离那处浅浅的溪涧,同时狼狈地躲避那些扑上来的村民。
我看到他肩膀上血肉模糊的窟窿,奔跑的双脚向下淌着的暗色液滴,心头一紧,酸楚登时取代了恐慌。这个村子显然比我们想象得更加可怕,新时代读书人素来不屑去信的鬼神之说,也予了我们致命的打击,迫使我们面对即将沦为怪物盘中餐的现实。
“毅鸣,我恐怕是要不行了……”夜深,月光皎洁地照在朦胧的山村,宋志良跪坐在柔软的野草中,任双肩淌下的血将它们打湿,断断续续地对我道,“这地方是僵尸村……僵尸,皆是会食人的……你,快些走……”
他说得语无伦次,目光已经开始涣散起来;我按捺下心中的惊惧与惶恐,抱着他正欲安慰,便看到他吃力地抬手指向山下,紧紧地揪着我的领口道:“毅鸣,你能逃得出去便逃,若逃不出去,薛云……”我看到他开合的嘴巴里已经长出了尖牙,眼白也在渐渐被浓墨般的黑所替代,不详之感愈发在心中升腾,怔怔道:“薛云怎么了?”
他似乎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掩面将我狠狠推开,道:“快些走,快走,快走啊!!”
话音刚落,他已是化作僵灰的活尸朝我咬了过来。
……
我大汗淋漓地再次醒来时,窗外刚刚破晓,宋志良在我身边睡得鼾声雷动,将窗外叽喳的鸟雀都吓飞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