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簪子突然像火焰似的,灼痛了他的眼睛。
血液刷一下冲到脸上来,他动也不动,沉默得如同一道墙。
他蠕动了一下嘴唇,最终还是没能说下去,无力地靠在门上,滑落下来,蹲坐在地上,又用力地对门板捶了一拳,发出巨大的声响。
“神、神君……”社在他两三步外站定,难过地看着他。
司徒澈咬牙切齿,眼中闪动着愤恨和无助,“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关于睚眦的记忆有很大的缺损……为什么,偏偏会是他的记忆!”
扶桑和社此时有默契地沉默了。
其实,他是知道的。
他对水的恐惧,是如何的极端。大海对他而言是不可逾越的梦魇,而这样的阳曜神君,潜入东海海底竟为了与他毫无关系的碧青明珠。
远比碧青明珠本身所具备的价值更高的,镶嵌在代表一世相守的银簪上,这其中代表的含义,不需要更多的解释。
“殿下,已经察觉到了吧……对睚眦的感情。”扶桑沉下眼眸,无奈地笑,神色凄然。
即使扶桑不说,谁都能看得出来他对睚眦的特别。
被遗忘的春祭庙会和湖边土地庙。
和他琴箫合鸣。
了解睚眦最深的愿望。
包庇引出地火的睚眦。
为了睚眦下人界。
屡次因为睚眦而被困于他最擅长的摄魂术。
在梦中喊出睚眦的名字。
将这世界当作睚眦。
遗忘的记忆全部是睚眦。
他并非如瑶荷所说那般,没有感情,而是他所有的感情,都给了睚眦一个,毫无保留。
“我听闻,从前的狻猊天君,在睚眦诞生之前,是定云天颇负盛名的杀神。”社轻轻地说,“所经之处,血流成河,伏尸百万……甚至能微笑着杀人。”
是的,他撒谎了,什么“定云天最温暖的神”,通通都是,自欺欺人。
掌管火焰的龙之第四子,金眸染血,是战场上的修罗,浴血的赤衣青年眼瞳凝着嗜杀之气,唇边却是诡异的微笑,朝阳凤鸣双剑染得漆黑,杀人如芥。到处染腥风,魔军鬼哭狼嚎,与他交手过的魔族无不胆寒色变。
一战收京,万方宁泰。
“下手毫不留情,地狱业火焚烧万物……被称为‘行走凶器’。”社低垂着眼眸,声音飘渺。
在遇见睚眦之前的狻猊,和如今截然不同,杀气腾腾,唇边是冰冷的笑容。最重要的是,狻猊是绝对不会放过任何可能入魔的神祇,谨慎地恪守天道,维护着整个天下。
而这样的狻猊,又怎么可能包庇动了情的睚眦。
“不要说了。”司徒澈神色黯淡,像一只斗败的公鸡,他唇边扬起了极淡的苦笑,“我对他,确实是超过了普通的兄弟之情……我是爱着他的。”
狻猊之心承载的是,心中是感情和重要之人。
失去心脏,二者尽失。
从他埋下心脏开始,到他下来人界这段时间,整整一千一百年,和睚眦不经意的调笑和斗嘴间,深埋着他和睚眦的过往。
他不是不知道他对睚眦反常的态度,在其他神祇面前保持高高在上的姿态,到睚眦那里就完全分崩离析。和睚眦做出杀死对方的约定,其中到底包含了几分真情几分信任,是怎样的关系才能将身家性命交付对方手中。
更何况,时间过得越久,梦魇越无止无休。他察觉到了,从离开睚眦开始,常常整夜整夜地躺在床上,看云卷云舒,只觉时间如白驹过隙,陷于浮光掠影的思念中。
“从前,我总觉得睚眦是纯粹的神明。和其他人的关系也是浅淡凉薄的,即便离开也没人关注,和身边的神明毫无交集。”他倚着门,慢慢地笑起来,笑容萧索。
现在,终于明白其中的意味了。
睚眦,试图断绝和世间纷繁的联系,不受人和事的牵绊,也许就是为了某天,当阳曜回头看睚眦时,他能毫不犹豫地选择自己,对一切悍然不顾。
当初睚眦和他在失魂海看落花满地,耳边是睚眦的低语“天花娉婷下如雨,狻猊座上师子语”,他知道那是一场无望的爱恋,他也知道,睚眦钟情于自己。
而如今,这意味远比他想象中更加深沉。
他,是喜欢睚眦的。
他们曾无限接近,怎知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这所有的所有,终结在他失去心脏的那一刻。而护送他到失魂海的睚眦,则同样是葬送了他们之间通向未来的机会。
“睚眦……他是故意的。”
司徒澈垂着头,低低地笑着,唇角勾勒出嘲讽之色。
“故意找我麻烦,他啊,早就知道我对他……”
他笑了笑,睫毛微微抖动着,上挑的桃花眼凝了雾气,“什么乱七八糟的,教我使用力量?他知道的,笨蛋睚眦,他明知道的,我不能使用地狱业火,哪里是修为的问题!明明是因为他……”
因为曾经险些失手将睚眦打回原形啊。
眼泪从脸颊上滑落,顺着下颌滴落在地板上。司徒澈捶打着桌子,把脸埋在手臂之中。
“混账!混账!笨蛋睚眦,笨蛋……睚眦啊……”
社凝视着那寂寞而纤细的背影,勾起一个苦涩的微笑,“如果睚眦殿下看到了,会很开心吧。”
扶桑冷眼相看,转身走出了房间,赤红色的眼眸夜色弥漫,“正好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