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断笛温然笑道:“不碍事,他没下重手。”
宁楀颇有些无奈,从怀襟中拿出了些许药粉替他重新敷上:“这金疮药是谁给你的?用量简直如同寻常的三倍。未免有些不尊医德。”
“如若不然……我怕是救不下小四了。”
宁楀不禁一愣,随即明白开来:“是你自己要求的?”
见柳断笛应了,宁楀气得直想发火,却又无可奈何:“你知不知道那药上多了百害无一利?”
“知道。”
柳断笛答的风轻云淡,宁楀更是火上心头,连声骂道:“真是榆木脑袋!”
宁楀手下包扎完毕,才问道:“你可知我为何要帮你?”
“宁大夫妙手回春,医者仁心……。”柳断笛望他,神色间却也有些不解:“我也不知,宁大夫为何一向不与官差为伍,今天这般,着实令我费解。”
“还是让大人料到了。”宁楀眯眼道:“你与他们不同,我听说京城才子柳大人为人开诚可掬,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
“宁大夫好兴致,这些侃谈不足以放在心上。倒是宁大夫料事如神,一来便知晓我的身份。”
宁楀笑了一声,又道:“实话说,在我刚刚迈入牢门的时候,便得知你是户部尚书柳大人。你身上那竹木熏香的味道,可是罕见的很。”
“竹木熏香……便是那可助眠清神的香精?”
“不错。”宁楀道,“每味药材固然用途迥异,但搭配在一起,却是能够激出奇效。”
柳断笛微微一笑:“宁大夫这话颇为顺耳,回去叫那制药的太医听了,怕是要高兴的合不拢嘴了。”
“太医……”宁楀听后神色略变,“那个人竟真的去做太医了。”
“二位是故交?”柳断笛瞧他如此,便也猜到三分。
宁楀苦笑道:“何止是故交。那周老哥是我师兄,同承一个师门之下,当年师父仙逝之后,我二人立誓要扬名立万,一个去了京城,一个留在治洲。不过以他的医术足以独绝京城,如今只是去做太医,倒还不算甚么多大的志向。”
柳断笛额首。
周太医如今身居从四品医监,若真是术精岐黄,的确乃是屈才之举。
宁楀又道:“纵是两地相离,我依旧能够打探到他的消息。听闻柳府近日传唤颇多,甚至连竹木熏香都用上了,想必柳大人定是我那周老哥十分看重的人,故此破戒。”
柳断笛心下明了:“多谢宁大夫。若是你念起旧情,不妨此次与我们一同回京,那时方可一诉衷肠。”
宁楀沉默片刻,仿佛是在权衡一般。
柳断笛默默地看着他,终见宁楀下了决心一般,道:“好。如此也好。我与师兄已有五年未曾见面……着实想念的紧。那便劳烦柳大人了。”
柳断笛笑道:“成人之美,何乐不为?”
宁楀应声,上前来探脉。柳断笛断然想要回绝:“不必了罢……药也换了,血也止了,就不必……”
却被宁楀握住手腕,一时间挣脱不开,只得由他把脉。
宁楀这才安心诊脉。不多时,只见宁楀微微皱眉,逐后脸色一直阴沉下去。
半晌,手渐渐松开。
屋内陷入沉寂。
二人皆是默不作声,宁楀终是先开了口:“皇帝就是这般作践臣子的?”
“和陛下无关,是我自己没用。”柳断笛道。
“你都已经知道了?”宁楀皱眉看他。
“是。”
宁楀眼中竟是闪过些许不忍:“我师兄……他也……对你说了实话?”
柳断笛一滞,周太医只说非能久命,倒也不曾言过其他。莫不是……另有隐瞒?
柳断笛略微思索,便又答道:“是。”
“那他还放纵你四处乱跑?你也由着他们胡来?”
柳断笛解释道:“尚至如今,我还不曾感觉到不妥……。”
宁楀摇头叹息,眼中满满都是痛意:“依你现在的脉象,若是卧床静养,顶多还能熬上三年。为何你偏就如此大意……”
顶多还能熬上三年。
柳断笛沉浸在话语中,仿佛周身霎时静了。
周太医许久前便嘱咐再三,月晕而风,础润而雨。
如今,却是到了坍塌之时?
柳断笛依旧微笑着,只是那笑容之中包含了太多苦涩。当所有因尤都是自作自受,又有甚么可怨,岂能再去后悔?
层一度认为,还可挨到不惑之龄。
如今已然不再梦寐。只是十年,仅仅十年!十年时间足够了……十年,就能瞧见苏偃权倾天下,就能瞧见那副‘天下晏清,篇词纵逸’的景致。
可惜,上苍却不允。
柳断笛苦笑道:“若是不依医嘱而行,我还能活多久?”
宁楀深深地望着他,还是坦诚相告:“说不准,随时都能要了你的命。”